第五回 削平浮图岗 [4]
一种恐怖的,惊震过度的骇然嚎叫出自那些残余的黑袍人口中,没有一个人胆敢再上前攻截围扑,他们全像见了鬼一样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奔逃,一个个就宛如连神智都吓晕了。坐骑仍在路边,“龙图刀”飞扬而起,洒过一溜血水,“铮”的一声回归鞘内,雷一金蹒跚地,夷然无惧地、头也不回地跨上了停在路边的小白龙,一抖鞭,泼刺刺急驰而去。
坐在地下的何大娘,片刻的惊慑平复之后,突然爆出一阵呼天抢地的哭喊:“天啊……完了……全完了……浮图岗的威名……大当家的霸业……赵标、孙超、严家三兄弟、胡茂、黑白无常、钟荣,他们也都死不瞑目啊……多少年的心血……多少年的辛劳,俱成泡影了,我们以后再怎么混下去啊……天啦……”
面色灰白,形容已极憔悴的齐承浩,哆嗦着两片泛黑的干嘴唇,衰弱的叱责:“还……哭什么?何堂主……哭也没有用……反而……反而越发留人……笑柄!”
何大娘裂着一张血盆大口,满脸铜钱的大麻子里也沾着泪水:“怎么办啊?大当家,我们可怎么啊?任什么颜面都丢尽了”
齐承浩模糊地视线里,望着那些自四周畏畏缩缩磨蹭着回来的手下,不禁摇头悲叹。
何大娘眉心似打着结,衰弱地道:“幸亏……‘大盛堂’的人没来……”
齐承浩沉沉地问:“怎么说?”
何大娘颤了一下,抽噎着道:“若是来了……怕也一个不剩……”
齐承浩一翻白眼,重重一哼,怒道:“你说点好听的吧!”
何大娘不敢再说什么,唯唯诺诺地答应着。
半晌——何大娘凑上两步,奉承地道:“大当家,这小子逃不掉的,别说我们,三元会又怎会轻易饶过他?你老看着吧,早晚雷一金要死在我们手里!”
齐承浩怔怔地看着远处的烟雾,默默叹了口气,摇摇头,挪开步子缓缓行去,每一步足痕都是那般沉重而艰辛,泥地的脚印子,也似更沉陷了几分。
东方天际开始透出了隐隐地鱼肚白色,这白,白得朦胧而清晰,一层云叠着一层云,彩色中渗着红淡淡的光晕,空气凉得爽利,看样子,今天,将是一个晴朗的日子。
一条黄土大道蜿蜒地向西边伸去,黄土大道的那边,小白龙自远处奔来,鞍上驼着衰弱而摇晃不稳的雷一金,他的身上染满了血,小白龙的毛皮也染满血,这些斑斑的血迹,都是雷一金的。
雷一金没有再继续沿着大道驰下去,睁着那双满布了血丝的眼睛,偏向马路边的一条小径上,这条小径穿过路旁的疏林,穿过林草迷离的荒野,一直转入那边的起伏岗陵中去了。
小白龙缓缓地、小心地慢跑着,它也像知道了主人的创伤,也像知道了主人受不起颠簸,用小碎步跑着,甚至连喷一声鼻都是那般的低沉。
空中,阳光已由东方升起,晨间的朝阳和煦的光线洒在地下,反映着雷一金身上尚未干涸的斑斑血迹,空气飘荡着杀伐后凄凉意味!
雷一金目光朦胧地往周围打量着,眼前,就仿佛浮着一层隐隐的雾,自这层薄薄的雾中看去万物都是这般模糊,都是这般浮沉,他喘息着,间或夹杂着带血的呛咳,身上刺骨的痛楚啮咬着他,但他却忍受着振作着,他知道他不能现在倒下去,只要一倒下去,只怕便永远也醒不来了。
他在想,假如不是中了“活僵粉”的毒,这些人还没能力把他坑倒,自己绝对不会受伤,即使会,也只是轻微的,皮肉的而已!
耿玉珍,这女人,真是个好演员,唱作俱佳,自己竟被她蒙混得相信了。
女人,雷一金没近过女人,当然更不了解女人,从外表看来,耿玉珍好像任性、泼辣,其实她内心却寂寞、非常孤单,渴望与人接近,殷盼有人能关怀她,纵然她的行为使人无法饶恕,她内心却是善良的,并没有什么大恶,她之所以要如此做,光景全是被逼的,尤其是最后雷一金将她救出火窟,而且没有杀她,那一刻,她几乎被感动得真的哭了……
沉闷的蹄声传荡在梢林岗陵之间,单调地响出去,又乏味地飘过来,听着蹄声,雷一金轻轻地合上了双眼。
江湖,就像是一支人染缸,只要一掉进去,便永也甩不开,洗不清。
往往有些事情,并非出乎他的本意,但是,只要一开始,结果便往往成为这样。
江湖,这就是江湖,即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猛然,跨下小白龙昂嘶着停住了前行之势,前蹄不停地敲着的面,宛似在咆哮,好像是发现了什么。
雷一金心头一震,本能的右手摸在“龙图刀”的白玉柄上,他强自打起精神,聚拢目力,艰涩地往前面望去。
一阵狂厉如雷的大笑响自前边的一丛林子里,随着笑声,一个胖大的人影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这人手上,还倒提着一根酒杯粗细,闪着灿灿银光的“金钢杖”!
雷一金闭闭唇,暗中叹了口气,他勒住了马儿,尚未开口,那们胖仁兄已经行近,喝,却是好一付尊容,肿眼泡裹着两颗细小的眼瞳,一双淡黄的眉毛衬着一支蒜头酒糟鼻,大嘴巴还缺了颗门牙,耳朵肥得几乎坠到了肩头上,再加上他那肥胖却粗壮的身体,令人一见便会连想起供神时摆架在神案上的那头脱了毛的肥猪。
胖大汉子穿着一身黑袍,腰上系了根大红宽边丝带,丝带上还吊着一枚玉如意,玉如意正晃呀晃的,这位仁兄暴吼一声,有意有节地道:“嘿,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留财买路,献宝赎命,好朋友,好肥羊,今天你算是遇对了人啦,却害得咱家一阵好等!”
雷一金在鞍上冷冷地望着他,动也不动,胖大汉子两眼倏睁,怒心上升:“咦!你他妈的是哑巴吗?也不懂得开口回话,我操你的二舅子,三天以来没有买卖上门,正好,先发个利市,开膛红彩!”
雷一金低沉地,呛哑的,道:“朋友,你是剪径的?”
胖大汉子——摸他发光的秃头,呵呵笑道:“要不成咱家还是来与你说媒的?”
雷一金点点头,徐缓地道:“你是哪条路上的?”
胖大汉子有些纳罕地瞧着雷一金,怪叫道:“哈,看不出你也是道上同源,不过嘛,好几天没有生意,便是同道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老友,把你身上的金银财宝乖乖献出来,我拿了,也不伤你,咱们一拍屁股,两下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