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古意 之 肝胆1 [2]
那张顾两人惊魂未定,犹自开口咿呀。陈去病却已点了下头,笑着和他的副手九江团练副使古铭起身而去。回首犹向樊快笑道:“刺客居然都刺到府衙来了?——樊兄,以后但有什么需要帮手的地方,只管开口就是。”
樊快脸上一红,手里空执着他那一把雪亮的腰刀,眼睁睁地看着陈去病和古铭微笑着并排远去了。
浔阳府的城墙本已年久失修,颇多败毁。但这两三年,在陈去病一意坚持之下,得那浔阳守张洵之助,竟将这城墙重修了一道,所有破损处均已补住,墙外的护城河也已疏浚,这时在城墙外的夜色中一流如带。
离城不远就是在黑黝黝的暗夜中也隐约可辨的‘匡辅’兵营。那兵营占地不大,可在这夜色中远远望去,气势极为整肃。而这边城墙内的墙脚下,不过百丈之内,清晰可见的有一个破败院落,那也就是陈去病贬官后谪居的九江团练署了。
樊快立在城头,注目向那兵营的方向,背对着九江团练署,感受那犄角之势,隐隐都觉出有一种兵马俱备、枕戈待旦、引而不发的杀气,心中不由暗道:那陈去病虽看似病恹恹的,难测深浅,但也确实、允称干才了。
他侧耳细听了下城墙下的报更之声:酉时三刻已过了,他是在等人。心里却在想着今日下午厅中张洵与陈去病的对话,脸上一时不由一阵冷笑:那张洵与顾刚文都不足为滤,这浔阳城中,让他唯一担扰的却是……
才一念及此,他身子猛一激灵,习武之人的本能让他于一瞬间警醒,身子不由自主地就是一避。
只见樊快才才一躲,一个身影已挟着一股风声直欺近他身侧。那来人也怪,一出手,居然并不攻人,反掌沿如锋,直向那樊快身边的城墙劈去。
樊快心头不由一愕,正不知那人行动古怪是何道理。就在这一愕之际,只见那人竟以鸳鸯拐之术向自己心口揣来。他脑中疾如电闪,不自觉地就以本门功夫‘铁门拴’一封。可双手才触及来敌脚腕之际,只觉腰下一凉,所佩腰刀居然已被那人解去。
那人出手好快,只用一只手,单按那刀鞘上的哑簧,那刀就已无声而出,以臂使刀,居然并不直击,一支手臂竟似可以反拧一般,向后一掠,掠过他自己的头顶,然后才向樊快喉间抹去!
那人行为好是怪异!出手繁繁复复,居然怎么别扭怎么来,使的却象是一套合击之术。樊快眼见那刀子来路无可躲避,心底一寒,不由眼睛一闭,暗里大叫了一声:“我命休矣!”
——那一刀却正是攻入他‘铁门栓’施出后全身唯一的空隙!
然后只觉那刀影在他喉前一停,只听那人喝了一声:“不对,再来!”
樊快一睁眼,已看清来人是谁。只见那人一语方罢,并不落身于地,竟只以那腰刀向樊快肩头一拍,身子竟重又腾空而起,然后出掌如锋,又是向樊快身边的城墙劈去。
樊快脑子一转,已明白他的用意。只见那人手掌所击出的招数却是虚招,身影一横,一招鸳鸯拐竟重又直向自己胸口踏至——他这模仿的分明就是今日下午浔阳府衙小花厅中自己两人对陈去病图谋已久的一击。让人可惊的是:那人居然能以一身化身为二,同施樊快与同伙两人苦练数日才就的杀局,而且身法步眼,力道声势,一毫不差。
樊快心头感喟:温役果然就是温役!只见他双掌一伸,就如陈去病下午出手时一样一下就夹住了那来袭的两腿。他情知毫无凶险,身子半蹲,竟模仿那陈去病的坐姿。
这时,只见刀光一闪,那自己所佩的腰刀竟重又难遮难避地从那人头顶掠过,直向自己喉间削至。樊快手稍一松,如承受不住那人鸳鸯拐之力,借他腿上势道就是一倒。这一倒,果然将那突来一刀就此化去。
只见那人脸上神色微微变了变,手里刀子一挥,已轻轻一掷,竟直奔向那他适才甩落于地的那把刀鞘。
那刀分毫不差地被他这一掷就掷入了鞘里。这还不奇,奇的是那刀上分明还蕴含得有回旋之力,只见得它才一入鞘,鞘上哑簧低鸣一声,刀把手与鞘口一合之际,那把入鞘之刀就已重又飞起,轻轻一跳,竟重向樊快腰间飞去。
樊快伸手一接,将之重又佩入腰间,心里这下可佩服得五体投地。只见他一躬腰,恭声道:“属下樊快——浔阳老九、参见温家班温老大。”
那人早已停身立定,只见他身量颇高,但腰身佝偻,微微低嗽,如患暗疾。樊快不敢直视,只低着头,飞快地抬眼扫了一下那人脸上的神气——他暗隐江西‘六扇门’之内已久,且于七年前就已暗暗投入东密,是名驰长江一线的‘瘟家班’瘟老大在江西的得力班底——但他也没有亲眼面见过这瘟老大几次。
在这夜幕之下,只见那瘟老大的脸色说不清是青是绿。那颜色看着似病容又象不是,不知怎么就给人感觉到一种瘟疫般的气息。樊快心中一紧:看来瘟老大的功力最近又深了。据传瘟老大修行的本是东密秘传、教外人多半无从得知的“疫气”大法,可上次见到他时,他脸上的“疫气”分明还没有如此的青绿。樊快想起今天下午的失手,心底不由就涌起一阵寒意。
“那陈去病就是这么的躲过我交待给你的这联手一击?”
那瘟老大低咳着问道。
樊快点点头:“当家的功力果然深湛,竟能以一人之力,分身二人,仿就属下与那华家之人的联手之击。”
他这话虽是恭维,却也出自真心。却见那瘟老大面上却全无愉色,轻轻咳了一声道:“你该夸的不是我,只怕倒该是那个陈去病!”
“这一式名为‘捕兔式’,你别小看它,它虽貌似简单,但在如此突袭的情况下,就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仓促迎战,也难免会带出一两丝本门的功力。”
他一仰首,注目向那城外名为‘匡辅’的兵营:“可那陈去病下午如真是如此应接的话,那么,就是连我,也断不定他到底是侥幸还是深藏不露了。如果深藏不露的话,身上练的又是哪一门哪一派的家底。”
说着,他轻声一叹:“当今天下,除了那‘屠刀门’外,能让我们东密顾忌的人也并不多。但‘屠刀门’久已远隐于白山黑水,跟咱们也一向不轻生嫌隙。此外,虽以天下之大,我们东密在这世间并没有什么真正大的顾忌。”
他声音一顿:“可浩浩江湖,藏龙卧虎,一直却还有两个人,让我们在江湖中、朝廷上,不得不深有顾忌。他们虽一直名噪江湖,却如神龙踪迹,一现即隐,潜藏暗里,连‘灭寂王’老人家也说不清他们真正的出身来历。他跟我交待过这件事,我这些年也一直屡屡暗中查访,但这两个人踪迹一向杳如黄鹤,到现在我们也还不知道他们在这世间平时显露的真正身份是什么。但我早有怀疑,这两人都是朝廷中人,而且,都正在江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