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强人 - [司马翎]

第二章 相逢常恨晚 从此别繁华 [9]

  她眼睛却回望雷不群,道:“我今年才十八岁,正当灿烂青春锦绣年华。我本来认为人生多姿多采,所以我有许多幻想憧憬,但是现在却忽然泛起这种想法很肤浅很无知的感觉,你觉得可笑么?”

  当然一点都不可笑,这正是活在“有限”的宇宙中的悲哀,在这个宇宙的人生舞台上,一切事物甚至思想,都有起点也有终点,一切都在变幻而不是永恒。

  雷不群心中充满同情怜悯,所以避开她冷澈如水的目光。“你现在在深沉巨大的痛苦,我也曾经经历过,所以我能够了解。”

  “但我却不能安慰你,也不能帮助你。每个人都必须独自走完他自己人生的路程--既孤独而又寂寞之路程。”

  宋黄氏道:“我名字叫黄莲,很多人都说名字不好,听起来好象最苦的黄莲一样。但我却一直很喜欢,我说‘苦’的滋味最好最有深度。我觉得这话好象很有诗意很有哲理,你觉得可笑么?”

  有些人在他一生某一阶段本来就会狂放不羁,如此不切实际,当然一点都不可笑。所以雷不群眼中露出严肃意思,微微摇头。

  黄莲又道:“但如果棺内真是去非,而他永远不会说话,不会微笑,不会拥抱我,我忽然觉得自己好象已走到悬崖尽头而且摔下去,一切都变成粉碎空幻。唉,雷不群,你告诉我,人生真的这么悲哀痛苦么?”

  雷不群一事实上早就深思观察过这些问题。所以他答得很快:“不是的,事实上有快乐必有痛苦有痛苦也必有快乐。只不过我们人人都害怕悲哀痛苦,所以往往在丑恶残酷痛苦的事情上,加上虚伪的美丽外衣。不但欺骗自己,麻醉自己,也欺骗别人,麻醉别人。于是很多本来是如此的事,便变成‘不应该’,你遭到不应该的事当然会痛苦,但如若你知道是应该如此,你就不会痛苦了。”

  他看得出黄莲明白他的意思,所以只停顿一下,又道:“死亡也一样。只不过你认为不应该那么早就死亡,所以你悲哀,你痛苦,甚至愤怒。但如果你深入观察,死亡是每个人的结局,本来是应该的事实。所以我们回到原先话题--人生并非那么悲哀和痛苦,快乐也一样。”

  黄莲沉思了一下,忽然用尖锐如锥子的声音,提出尖锐如锥子的问题:“我揭开棺盖,如果发现棺里躺着的是你父亲,你的道理能不能派上用场?你能不悲哀痛苦?”

  雷不群苦笑道:“不能,懂得道理是一回事,能不能奉行又是另一回事。”

  黄莲居然不生气,道:“唉,知易行难自古皆然。”

  雷不群道:“不一定,事实上大多数时候是知难行易。”

  黄莲冷冷瞅住他,道:“你明知不该为死亡悲哀,却做不到,这还不是能知不能行么?”

  雷不群道:“这正是因为我们的确并非真正知道死亡是什么之故。我们只认为我们知道而已,尤其是在实用知识,在技术的范围内,应该是知难行易才对。”

  黄莲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雷不群道:“譬如你天天烧开水,你能做得很好,但你却不知道何以用火浇水而水就会沸腾的原理。你可以回答说因为火是热的,水遇热就会沸腾,那么何以‘热’能够把水煮开?”

  黄莲道:“我不知道,你知道么?”

  雷不群道:“我也不知道。但我却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如果欠知道何以用火可以把水烧开,何以用火可以煮饭烧菜的原理,你一定可以找出其他办法,不必用火(例如用光波或微波)也可以做到同样的事。”

  黄莲道:“理论总是空洞而不切实际,你自己也不能照理论去实践,理论有什么用?”

  雷不群苦笑道:“我虽然不行,却不代表也不能证明理论没有用处……”

  他本来还有说话,但看黄莲已缓缓揭开棺盖,顿时噎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棺盖才掀开一点缝隙,整个船舱内香气更浓。

  这时,连站在舱门的娘姨李妈也怀疑地掀掀鼻子,说道:“奇怪,为什么这么香呢?”

  黄莲冷冷道:“雷傲候甲富天下,如果他觉得心里有愧,多用些香料又算得什么呢?”

  李妈声音也冰冷刺骨,道:“小姐,我先绑住那小子,我觉得事情有点不太对劲。”

  黄莲道:“不要紧,那三种使人软麻无力的药物最少要三十六个时辰(即三昼三夜)才消散!何况在大江当中,插翅难飞。”

  雷不群苦笑道:“如果我能动弹,在大江中的形势对我恰好有利。因为我水性比陆上功夫还好几倍。”

  黄莲眼睛一直没有望向棺中,虽然棺盖已揭起逾尺。因为她一眼望下去,一切都有个决定结果。

  她道:“别吹牛,你的水性怎会好得过陆上功夫,全然没有这种道理。”

  雷不群叹口气道:“家父当年坚持我必须精通水性,而且必须精通到高手地步,在他严格督促训练下,我在长江论水性就算不是第一至少也是第二了。家父说过一句话,他说你必须精通一种别人想不到的功夫,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你是我的儿子。”

  船舱内静默好一阵。雷不群又苦笑道:“他思虑周详深远,本来这一着果然可以使你们措手不及,我只要往河里一跳就行啦,可惜他当年却没有想到我会被三种麻药制住。”

  李妈的严悍的面庞上泛起一点笑容,因为觉得雷不群不是作伪说谎的那种人。

  黄莲将棺盖再掀高一点。

  她的面庞虽已慢慢侧斜向着棺木,但眼光却没有随着面庞移动,没有透过那道空隙望入棺内。

  她的眼光仍然凝定于雷不群的脸上,她是不想揭晓?抑是不敢?

  但不论是“不想”抑是“不敢”,黄莲总不能永远瞧着雷不群而不把谜底揭晓的。

  只不过当她要移开目光的刹那间,雷不群发觉她眼光很奇异,奇异得能教任何男人心灵震撼。

  黄莲的眼光只离开雷不群一下,马上又回到他面上,并且轻轻放下棺盖,好象生怕惊醒长眠于棺材内的人。

  雷不群叹口气道:“你现在想杀死我吗?”

  黄莲声音平静得出奇,道:“是的,这是一了百了最简单最直接的方法。既然你父亲不但杀人,还把遗体送回来示威,我也只好学他的手法,将你送回去。”

  送雷不群回去的意思当然是送“尸体”回去而已,当然不是释放活生生的雷不群回去,雷不群当然也不会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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