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的刺 - [古龙]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留人醉 [2]

  喝酒的人没有后顾之忧,喝酒的人更存心一醉。

  所以小呆醉了,绮红也醉了。

  小呆没有李员外的本事,所以他醉得人事不知。

  “但愿长醉不愿醒”

  这是李白说的。

  但是可能吗?

  小呆不是李白他当然不会醉死。

  可是当他醒来的时候,他却希望他真的能醉死。

  天才刚蒙蒙发亮。

  桌上的残酒仍在,蜡已熄,蜡泪像极了人的眼泪——一个妻子为远行丈夫所流的眼泪。

  小呆的头不但重,而且痛。

  当他接过绮红递过来的一杯热茶时,他已发现到她脸上泪痕未干。

  她无语,小呆却已抓不牢手中之茶。

  破碎的茶杯,就像一颗破碎的心。

  小呆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他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他仔细的回想,他用手敲着头一下又一下,一下比一下重。

  最后他双手紧扯着自己的头发,他已想到昨夜的点点滴滴,他也不敢再想下去。

  她无语,她只轻轻地走上前来伸出双手拿近小呆紧扯着头发的手。

  她温柔的看着他,没有埋怨、没有责备,只是定定的、温柔的,像要把他深搂在心底一样的看着他。

  这是一句不该问的话,可是小呆问了。

  “你失去了什么对吗?!……”小呆好轻好轻的问。

  “不,你该说我获得了什么。”她也好轻好轻的答。

  “你……你一夜没睡?”

  “我睡不着,也不愿睡。”

  “为……为什么?”

  “我想看你,因为我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看到你。”

  小呆的心痛了,痛得比他的头还来得令他难受。

  他喃喃自语:“我做了什么?我到底做了什么?”

  “你没做什么,你真的没做什么,你喝醉了,你只不过做了一个梦而已。”

  小呆但愿他只是醉了,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

  但是他知道那不是梦,梦不会那么真实,同时梦也不会留下痕迹。

  他默然的起身,她更像一个妻子一样帮他扣好衣扣。

  望着狼堪、落红缤纷的床单,小呆恨得想要杀掉自己。

  “这……这怎么会发生的?!你……你为什么不抗拒?”小呆不敢看着对方,他懊恼的问着。

  “你……喝醉了,我……我想我也醉了。”

  她真的醉了吗?她若醉了怎会一夜没睡?

  她若醉了为什么会告诉小呆她不是失去,而是获得?

  一个三十岁的女人,一个十九岁的男人,她虽然失去了,但何尝又不是获得呢?

  “你……你好傻、好傻,你不值得的,真的不值得……”小呆已明白,他注视着她说。

  “不,值不值得由我自己来判断,我不认为我傻,我也不认为我这么做有什么不值得。我说过你无须自责,只当做了一个梦好了,而我……而我也会今生一直回味着这个甜美的梦,直到……直到我老、直到我死。”

  小呆的心在滴血,他拉起了她的手,痛苦的说:“我应早就明白你昨天所说的话……那么……那么我将不会醉,你知道吗?我是男人,男人是不在乎的……”

  轻轻的点了点头,她说:“我知道,我更知道女人应该把这看得比生命更重要……然而……然而像我这样永不出山的女人,世间的褒贬毁誉对我而言根本就是虚无……”

  小呆还能再说什么?他又能说些什么?

  他现在还能再说他的心已死吗?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只是这“情”来得是多么令他不能接受。

  天已亮,船已至。

  人更到了不得不分离的时候。

  噙着泪,绮红却坚强的硬是没让它掉落下来。

  因为她既无法留下他来。

  因此她也不愿他带着牵挂走。

  她无言的挥着手,挥着手……。

  直到船行远了她犹站在江边。

  她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她更不知道今生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可是她知道最起码她这一生没白来。

  诚如她说的,她已获得。

  船不大,船舱却很舒适。

  小呆躺在铺着厚厚着羊毛毯的卧榻上,不言不动的已整整二个时辰。

  他不知道船要往何处去,他没问,当然船上的女人也没告诉他。

  就算有人想要和他说话,但是一看到他那可以刮下一层霜的脸,谁也不敢开口了。

  小呆虽然躺着不动,但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了他。

  他知道在船舱外面,至少有五个人曾在窗外偷偷的瞧过他,而且全是女人。

  这是条什么船?

  为什么船上除了小呆外,连一个男人也没有?

  看来绮红所说一点也不假,她真的是这一辈子只看过两个男人。

  绮红,小呆一想到这个女人,他的心就酸楚得难受万分。

  世上怎会有这种女人存在?

  她的存在又为了什么?

  难道她的生存只为了等死?

  令小呆更感心痛的却是他毁了一个原本清白无暇的她。

  为什么这世上总有许多不可能发生的事,而却偏偏的发生了呢?

  而这许多不可能发生的事,又偏偏让“快手小呆”遇上了呢?

  长江。

  长江浩荡,它全长六千二百四十公里,横越中国九省。流过的区域有一百八十万平方公里。

  而长江之险首称三峡,三峡者西陵峡、巫峡、瞿塘峡。

  古人云: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小呆只听说过船在三峡逆流而上谓“拉滩”,也就是由纤夫们在山壁间沿着狭窄的曲径小道,拖拉纤绳带着船走。

  却没想到顺江而下居然也要拉纤。

  而且下行的“放滩”更难、更险、更耗费人力。

  他再也按捺不住,虽然不想起来,然而耳朵里听到岸边纤夫们的“吭唷”声,已引起了他一观究竟的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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