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纯阳卷 第四章 纯阳铁盒 [5]
楚仙流笑道:“老和尚,不要欺软怕硬。楚羽,将剑给我!”楚羽正为丈夫发愁,忽见叔父揽过去,喜不自胜,慌忙解了长剑,双手捧上。楚仙流接过剑,直起身来,九如深知楚仙流剑法奇高,一旦交锋,分出胜负,也是五百合之后的事,但又想此人既有罢手之意,定当不会较真,或许斗过百招,也就认输大吉。楚仙流乃群豪之首,一经降服,余子皆不足道。盘算已定,乌木棒一撑,起身笑道,“老色鬼,咱们就比兵刃!”
楚仙流摇头道:“你老和尚棒法精奇,楚某甘拜下风。”九如未料他如此示弱,心中纳罕,又听楚仙流说道:“不过,和尚你既说任我出题,那么楚某权且出个题目,考你一考。”九如虽觉不妙,但话已说满,只得嘿嘿笑道:“由得你。”楚仙流慢吞吞走近一棵一抱粗的大树,手中剑光一闪,树干断成三截,楚仙流举剑将居中一截挑在地上,手腕再抖,剑芒吞吐,那段圆木齐齐整整被剖成三份。九如恍然道:“老色鬼,要与和尚比赛劈柴么?”楚仙流笑而不答,长剑倏又抖出一朵剑花,将那段径约三尺的圆木匀匀分作九份。九如笑容渐敛,白眉微耸,只见楚仙流广袖曳地,长剑挑出一朵朵银色剑花,越变越快,越变越繁,剑光耀眼,莫可逼视。俄顷,剑光忽消,楚仙流持剑退后,却只见那段圆木却已被剖成无数细逾木筷、长约尺许的纤细木棍,聚拢一处,并不散开。四面众人无不屏息,仿佛吐上一口气,也能将那堆细木棍儿吹得七零八落一般。
九如冷笑道:“原来不是劈柴,是做牙签!老色鬼你这路剑法,叫什么名儿?”楚仙流笑道:“名曰春色三分。”九如点头道:“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名目文雅,剑法也花哨,春色三分,一剑三分,很好很好,如此说,和尚也当如法炮制么?”他武功已入化境,巨细缓急,无所不能,既见楚仙流使过剑法,依样画葫芦,也无不可。
楚仙流笑道:“非也非也,我只请问你老和尚,这堆木棍共有几根?”九如顿时瞠目结舌,方才他全神关注剑招变化,全没留心木棍的根数,经此一问,当即语塞。楚仙流冷冷道:“和尚你若瞧不出来,大可抱过去一根根数过,若数明白了,也算我输。”众人闻言均是大惊:“如此岂不输定了?”九如却拈须冷笑,心中暗骂:“和尚若是伸手去数,就算胜了,也是没脸。哼,老色鬼老奸巨猾,就算要输,也想输得风光体面。”正自犹豫不定,忽听梁萧笑道:“九如大师,你说这春色三分,一剑三分,是何含义?”
九如神思不属,随口应道:“所谓三分,便是他一剑挥出,不论几个对手,统统削成三截。只不过,木头是死的,人却是活的,试想谁会站在那儿任他砍呢?再说了,杀人一剑足矣,何必定要削成三截?故而这剑法中看不中使,做做筷子牙签倒还不错。”他既然中计,懊恼之余,也唯有皮里阳秋,讽刺剑法几句,但因见识奇高,语语中的,叫楚仙流反驳不得,唯有沉脸冷笑。
梁萧笑道:“如此说来,不管几根牙签,他一招下去,都须得劈成三截?”九如点头道:“不错。”梁萧道:“撇开第一剑断木取材,而后他一招三分,两招九分,三招二十七分,敢问大师,楚仙流一共使了几招?”九如白眉一耸,道:“这个和尚倒瞧明白了,共有六招……”说罢掐着指头推算,但他虽然机锋高强,神通无敌,却因生平旷达,算计实非所长。楚仙流与他相交日久,深知老和尚这个破绽,故而设下如此圈套,引他中计。
九如蹙额掐指,算了好半晌,终归算不明白,不由挠挠光头,向梁萧笑道:“小子,这也太过容易,和尚懒得算了,你说说,到底几根?”梁萧心里笑翻:“这等算术着实容易,天机宫里三岁小儿也算得出来。”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所谓春色三分,倘若三招二十七分,再分一次,四招便是八十一分,以之类推,五招为二百四十三分,六招则是七百二十九分。”
九如拍手笑道:“照啊,就是七百二十九根棍儿。老色鬼,这个数目倘若不对,便是你剑法不济,那‘春色三分’须得改作‘头脑发昏’才是。”楚仙流冷笑道:“老和尚你得意个屁,人家算出来的,与你什么相干!”九如笑道:“总之你认不认输?”楚仙流啐道:“输便输了,老夫没你这般混赖。”九如挑起大拇指,大声赞道:“好,不愧是老色鬼,行事说话,光棍得紧。”楚仙流懒得理他,瞧了柳莺莺一眼,高声道:“事有蹊跷,老夫须得重新查探,今日暂且作罢。但若凶手当真是你,任你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老夫的手心。”众人听得这话,尽是一愕,他们都见过九如的神通,少了楚仙流,此间当真无人能抗。
柳莺莺微微一笑,道:“请便。”楚仙流冷笑一声,方欲拂袖而去,忽听有人朗笑道:“且慢。”众人侧目瞧去,只见一个青衣人足不点地般越众而出,抱手笑道:“晚辈释海雨,出乖露丑,还向九如大师讨教一回轻功。”梁萧识出这人正是在姑苏城外徒步追逐胭脂马的中年汉子,只见他身形瘦颀,眼大唇薄,颧骨高高凸起。九如瞧他身法飘忽,心念一动,道:“你姓释?”那青衣汉子笑道:“不错,区区释海雨,释迦牟尼之释,铸山煮海之海,风雨时若之雨。”摇头晃脑间,神色颇为得意。九如嘿嘿一笑,忽道:“妙啊,敢情老乌龟就是你爹?”释海雨脸色陡变,愠怒道:“大师身为前辈,尚请留些口德。”九如笑道:“好好,你释家自在灵鳌岛称尊,为何也来横插一脚?难不成小丫头去了灵鳌岛,偷了你家的东西?”释海雨嘿然道:“倘若偷了,谅她也出不得岛去。这女子为恶多端,晚辈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忽听柳莺莺冷声道:“我看你是‘路见神驹,见宝起意’。”释海雨老脸一热,嘿嘿干笑。
九如奇道:“女娃儿,此话怎讲?”柳莺莺道:“这厮见了我的马儿,死活要买,我不肯卖,他就缠着不放。”九如打量释海雨一眼,哼声道:“老乌龟好歹也算条汉子,你这小乌龟怎就不争气?”释海雨却了无愧色,嘻嘻笑道:“大师此言差矣,我替大家捉贼拿凶,取些酬劳也合情理。闲话少提,大师敢与晚辈一较脚力么?”
九如道:“如何比法?”释海雨道:“前往姑苏东门,先到者胜。”九如寻思道:“这小乌龟腿脚麻利,必然得了老乌龟的真传。换作平时,和尚倒可会他一会,但目下前往姑苏,绝非善举。只怕和尚那边厢与他拼斗轻功,这边厢便有人对付这女娃儿。但若带上女娃儿,和尚身有累赘,又怕跑他不过。哼,小乌龟武功不及他爹,心眼却多了不止一个。这招调虎离山,真他奶奶的妙极。”但他早先放出大言,不好食言,唯有暗暗后悔:“和尚打多了雁儿,反被雁儿啄了眼,早知如此,不如武斗来得痛快。”
楚仙流先折一阵,正觉气闷,冷笑道:“老和尚,出家人不打诳语。说出的话便是泼出去的水,总不成又要混赖吧?”九如被他挤兑,一时性起,扬声道:“谁混赖了,说比就比。”忽听梁萧道:“且慢。”九如正自发愁,闻言精神一振:“这小子鬼机灵,且瞧他有何主意。”当即道:“你有什么话说?”梁萧笑道:“兵对兵,将对将,大师你身为我方主帅,焉能随便出马?这一阵让给晚辈好了。”众人闻言,俱都哗然,甚或有人笑出声来。九如挠挠光头,也觉为难道:“小家伙,灵鳌岛的轻功当世独步,可不是闹着玩的。”
梁萧笑道:“那也不妨,小子做块试金石,试试这人的分量,瞧他配不配做大师的敌手,小子若然不成,大师再来无妨。”一转眼,笑道,“释兄以为如何?”释海雨双手叉腰,望天冷笑道:“谁是你释兄?我和九如大师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么?”梁萧哈哈笑道:“有志不在年高,许多人年纪虽大,却都活在了狗身上。”释天风双眉一扬,目有怒色。九如心道:“这小家伙如此挑衅,莫非有必胜之道?嗯,且让他试试,料来小乌龟当着和尚,也不敢弄诡。”当下笑道:“也罢,小乌龟,你便与这小子玩玩,胜得了他,和尚再和你比。”
释海雨见他说话,驳也不是,不驳也不是,一时面皮涨紫,蓦地纵声长笑,笑声到处,林中枝叶簌簌而落。释海雨一声笑罢,冷然道:“也好,就如大师所言。不过,释某纵横四海,从不白白出手。既是赌斗,便有彩头。哼,小子,你若输了,拿什么给我?若是没了什么好东西,一手一脚也可。”众人闻言均是一惊,聪明的都猜出释海雨自恃身份,不屑与梁萧动手,这话是要迫他知难而退。
梁萧犹豫未定,忽听柳莺莺冷道:“姓释的,他若输了,我把胭脂给你。”梁萧心神剧震,释海雨却是喜上眉梢,生怕对方反悔,急急接口道:“此言当真?”柳莺莺决然道:“绝无反悔。”梁萧回眼望去,只见她紧咬樱唇,星眸闪亮,见梁萧瞧来,轻哼一声,恨恨别过螓首。梁萧不知为何突然之间,她对自己就变得如此冷淡,心头一阵茫然,再想自己一旦输了,她失去爱马,更会伤心无地,若然惹她伤心,自己活在世上,真无兴味。刹那间,一股悲壮豪迈之气涌上心头,朗声叫道:“如此说定,但规矩须得由我来定!”
释海雨笑道:“什么规矩?比拳脚也成,内功也可,兵刃暗器,释某全都奉陪。”梁萧失笑道:“那倒不必,说比轻功就比轻功,只是长途奔走太耗时光,咱俩就在此地比过。”释海雨生平最好奇珍异宝,此刻贪得胭脂神驹,也想速战速决,当即寻思道:“凭你这黄口小儿,老子两步之内,便可手到擒来,长途奔走,倒也多余。”便道:“好,全都依你。”
梁萧走到那堆细长木棍前,背着众人,挑出四十五根木棍,一根根插在地上,须臾插满十丈见方。众人各各诧异,不知这小子打何主意。柳莺莺偷眼觑看,见那细棍阵列,犹如灵龟,不由心中大恼:“小色鬼弄什么玄虚,这个当儿还有心思插王八玩儿。哼,他若输了胭脂,我……我今生今世都不理睬他。”
梁萧将四十五根木棍插完,将身一纵,轻轻巧巧立在东端一根细木棍上,嘻嘻笑道:“释先生,请了。”释海雨瞧着奇怪,皱眉道:“这是什么阵势?”梁萧笑道:“阁下既是小乌龟,我自当以乌龟阵伺候。”释海雨瘦脸一黑,怒道:“臭小子,你他妈的比武就比武,哪来这么多闲话?”梁萧笑道:“好好,言归正传。你我就在这木棍上奔走,我若被你擒住,便算是输。此外任谁双脚落地,也算是输!”释海雨瞧那木棍细弱不堪,一踩即断,他微一沉吟,忽地飞身落向西端一根棍儿上,落足之际,倏地踩着细木棍前奔三步,停在阵心,这一来占住阵眼,八方木棍,无远弗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