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1]
席仲孝听了,不由得一发怔,脸面稍微露出不愿意的样子。接著他又笑著说:“今天大冷的天,我就为这件事跑来告诉你,你没等我说,却先给我挡回去,这是甚么意思呢?”又说:“师弟,你得明白,我对你全是好意。你今年二十多岁,尚未成家,跑了一趟北京,也没带回一位师弟妇来,我不能不给你紧张罗些。春天,我带你到巨鹿,找那俞老雕的女儿俞秀莲比武求亲。虽然亲事没成,可是也叫师弟你看见了天地之间还有那样美貌的、武艺好的女子。可是你总恨著我,以为我拿你打耍。”
李慕白一听提到俞秀莲,他又连声叹气,连连摆手说:“那过去的事,何必再说呢!”席仲孝却笑著说:“不,我还是非说不可。今天我来告诉你,还是俞秀莲的事儿!”
李慕白本以为席仲孝今天来,不定又是说谁家的姑娘好,又给自己来做媒。可是如今一听提到了俞秀莲,立刻他的心中又是一阵悲痛。同时又不由得往下听去。就听席仲孝说:“前天我跟著梁文锦到巨鹿去,听说那俞秀莲姑娘现在已然回到家中。她的父母全都死了。她不是许配给甚么宣化府开镖局的孟家了吗?现在那孟家二少爷也死了,听说还是跟甚么人拼命受伤而死的。现在俞秀莲在家守望门寡。可是她那么年轻的人,守寡哪能守得住?后来还不知道便宜谁。我想与其便宜别人,不如师弟你再到巨鹿去。你不是跟俞老雕见过面儿吗?你还可以藉著探问俞老雕的丧事为名,去拜会拜会俞姑娘。那么,凭师弟你这个人才,她又是知道你的,你耐著性儿钻一钻,管保能把姑娘弄到手。然后我们一喝你的喜酒儿,够多么开心!”说时,席仲孝笑得闭不上嘴;并且要拉著李慕白即刻就去。
李慕白此时心中悲痛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同时对俞秀莲发生出无限的钦佩与怜惜。并且也想著:秀莲现在已平安回到她自己的家中,我也算放心了。于是深深叹了口气。本想要把自己与俞秀莲和孟恩昭三人之间的一段孽缘恨史,详细告诉席仲孝;可是又想:席仲孝原是一个俗人,而且爱多说话,倘若他知道了自己的事情,必要到处去说,那时叔父必要更对自己不满意,而且就许有人又给俞秀莲编出许多坏话来。于是便向席仲孝惨笑了一声,说:“我李慕白岂能作那种事呢!秀莲姑娘是守寡,还是将来另嫁,我全不愿闻问。她父亲俞老镖头虽与我见过一面,谈过几句话,但彼此并无甚么深交。俞老镖头去世了,她家又没有开吊,我又何必去探丧呢?”-
仲孝还没听明白李慕白的话,就连说:“那不要紧,你可以想个别的法子去见她。只要你的大腿能跨进她家的门槛,那你的媳妇就算娶成了。”遂又笑著说:“慕白,据我想你跟那俞秀莲一定是有缘,所以她才先把那没有造化的姓孟的小子妨死,好来嫁你。”
李慕白一听席仲孝又污辱到孟恩昭,不禁于悲痛之中又生出怒气,就狠狠地把脚一跺说:“咳,你不要再提了!甚么姓孟的、姓俞的,人家与我毫不相干,你何必要在我的耳旁絮絮不休呢!”席仲孝见李慕白竟对他发起气来,就不由也把脸绷起来-:“怎么,你倒跟我闹起脾气来?我是为给你找老婆,难道你娶来老婆,我还能沾甚么便宜吗?”李慕白又叹了口气,便转头不理席仲孝。
席仲孝瞪著眼看著李慕白的背影,只见李慕白颈项和肩膀都比先前削瘦得多了。心说:这个倒霉鬼,在北京不定困了多少日子。现在落拓而归,竟连娶媳妇的事也不敢叫人再提了。于是他就嘿嘿的冷笑了两声说:“慕白你不愿去也就完了,何必跟我生气?为一个俞家的丫头,咱们伤了师兄弟的和气,也对不起师父!”
李慕白听席仲孝骂俞秀莲为俞家的丫头,他就更是生气;可是一听提到了他们的师父,李慕白心中又不由一阵凄惨。就想起当年师傅传授武艺之时,虽然他的徒弟很多,但他对自己却另眼看待,常常瞒著他人,在背地里传授他生平的绝技。师父的意思,原是为叫自己在江湖上上些名声,做些侠义的事情,以为他争光;不想自己如今却叫这种情爱的事情,消磨的毫无志气,这真辜负了师父当年传授武艺时的苦心了!李慕白心中这样一难过,连席仲孝甚么时候出屋走去的,也都不知道。他只坐在椅子上仰头长叹,叹息了半天。从此,他对于俞秀莲是稍稍放心了;但想起孟恩昭与纤娘二人的事情,依旧不胜哀感。因此仍觉得志气颓唐,人生无味。
过了残年,便入新春。自从把席仲孝得罪了之后,李慕白这间小屋,更是没有人来了。转眼之间,已到阳春二月,桃李将开,一片芳春丽景更是恼人。李慕白终日愁居,身体日渐衰弱,连他自己都害怕了,觉得自己若这样下去,可真连生命都要完了。于是心中略略振奋,就想再行整装,北上赴都,以践德啸峰今春相会之约,兼吊纤娘坟墓。
正在行意已动,未定动身之期的时候,忽然这天黄昏时候,窗外落著凄凉的细雨,屋中昏暗得看不见东西。李慕白正要点起灯来,看书以作消遣,这时就忽听外面有人敲打柴扉之声,又听见雨声马嘶。李慕白心中诧异,暗道:这是甚么人,在这时候来找我?于是走出屋去,到柴扉前问道:“是谁,你找甚么人?”柴扉外似乎听出李慕白的语声儿来了,就用那很粗的男子的嗓子,学著娇滴滴的女人声音说:“你快开门吧,我是俞秀莲呀!翠纤姑娘儿也同著我来啦!”
李慕白又惊诧又生气,骂道:“甚么人,敢来打耍我李慕白!”遂就要开门去打那人。但是当他把柴扉散开之时,外面的一个胖子却哈哈大笑。李慕白才于黄昏细雨之中看出这个人来,原来却正是爬山蛇史健。李慕白又是气,又是笑,就问道:“史掌柜,你有甚么事到我这里来?”
史胖子先拱了拱手,说:“李大爷,别来无恙?今天我来到府上,一来是拜访,二来……”说时他牵著一匹黑马,往柴扉里就走。李慕白十分纳闷,就叫史胖子牵马进门,将马繁在一棵桃树上,然后李慕白让史胖子到屋里。他就一面点灯,一面问道:“我知道,你找我来一定有事。到底是甚么事?快对我说!”-
放肿尤醋在椅子上,脱下他身上那件被雨淋湿的短夹袄,一边用手中擦著辫子上的雨水,一边说:“事情可是要紧的事情;我由北京连夜赶来找你,等我歇一歇再跟你说!”李慕白一听,史胖子是由北京连夜赶了来的,就不由更是惊异,著急问道:“甚么事?你快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