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 - [燕垒生]

第三部 创世纪 第三十八章 和平之年 [3]

  帝君道:甄卿太谦了。还是先落座吧,联当一闻甄卿妙曲。

  文侯一到座前,邵风观他们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齐齐过来向文侯请安。文侯对这几个先后背叛了自己的心腹之将却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仍是谈笑风生,但我却能依稀觉察他眼里那一丝痛恨。我刚坐下,杨易忽然在身后轻声道:都督,小心大人背后那人。

  文侯背后那人?我呆了呆,不由抬眼看去。刚抬起眼,却与一个怨毒的眼神相撞。那人一见我看过来,马上便掉过眼神,但那一瞬间我也已经认出他来。那人正是当初那个叫叶飞鹄的工部小吏,此人因为为水军团设计出螺舟,破格提拔,从工部调入水军团为随军工正,不知什么时候成了文侯的随从。这人技艺高明,却因为脾气很坏,在工部一直沉沦下僚,是文侯一手提拔他的,他对文侯也定然感恩戴德,对于我这个曾名列文侯门下四将之首,却率先背反文侯的人一定痛恨之极。

  帝君招了招手,一个黄门捧着一个开了盖的银盒走到文侯跟前,里面放着一枝竹笛。事已至此,文侯不吹也不行了。他捻起那支竹笛,忽然一怔,呆呆地打量着。帝君微笑道:甄卿,此笛为句罗王所供,名谓万波息笛。此笛一响,相传可息海上波涛。甄卿妙技,朕当洗耳恭听。

  文侯道:陛下,此笛乃是国宝,臣不敢冒渎。

  帝君哈哈一笑,道:此笛旁人不敢吹动。但甄卿乃绝世人物,岂有不可,但吹无妨。

  文侯又怔了怔,道:那微臣有僭了。

  他拿起笛来,却极是怪异,只用右手两根手指捏住一端,走到了座位一侧的一株梅花之下。那株梅花开得甚是繁茂,文侯其貌不扬,身材也不高,但一站在树下,竟是渊停岳峙,隐隐有帝王之姿。他用两根手指捻着笛子举起来,手指也不按在笛孔上,人离笛子尚有一尺多遥,便鼓气吹去,那支笛子忽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声。

  他竟是隔空吹响了笛子!这等本事,便是帝君这个吹笛圣手也不由动容。平时吹笛都要按动笛孔方能发出不同音色,但文侯的手指碰也不碰,只将气息凝成一线,单以气息强弱就发出了不同声响。他吹的这支曲调虽然简单,但音色变化极多。笛声向以清丽见长,但文侯这支曲子却如风起云涌,悲壮激昂,一瞬间,恍如天风海雨逼人。

  帝君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大概他要折辱文侯,没想到却被文侯折辱了。现在我虽与文侯分道扬镳,但听着这支笛曲,不禁心生神往。文侯纵然有千般不是,他终究是一个绝世人物。我的心里乱成了一片,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当初在文侯麾下与蛇人在帝都城外血战的情景,一时间觉得离开文侯,实是一步大错。假如文侯才是帝君,那么这个帝国一定比现在要好得多了。

  笛声越吹越高,忽然发出喀的一声。这声音极为刺耳,我只觉心里忽地一空,翻江倒海般极是难受。定睛看去,却见文侯手里的笛子已裂成两半,而帝君那边席上的一树的梅花已有大半吹落,空中尽是血点也似的花瓣,像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扫过。帝君身边的一个黄门忽地张开一把黄罗盖,将帝君遮在下面。这黄罗盖是为避风雪而设,今日天气晴朗,先前只是收在一边,那黄门动作极快,手势也极稳,竟是个长年练习拳脚的好手。他出手及时,花瓣纷落如雨,尽洒在黄罗盖上,帝君身上却未沾得一片。

  文侯踏上一步。帝君见他走近,面色大变,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退,身后两个黄门忽地抢上,挡在他身前。此时的文侯眼里,竟然也有了杀气!

  我大吃一惊,万料不到还有这等变故,站起来道:大人笛技,当真妙绝天下。

  被我一叫,邵风观他们与五部尚书也全都站了起来。丁西铭尤其赞不绝口,他甚有才学,引经据典地夸赞。帝君此时面色已然平复,笑道:甄卿,你这支曲子当真厉害,小邦敝物,竟然抵受不住。

  花瓣已然落尽,文侯此时面色倒已平复,微笑道:陛下见笑了。臣此曲,名谓《龙吟谣》,可惜这万波息笛竟当不得臣一吹之力,竟致碎裂,实臣之罪。

  帝君又笑了笑,道:只是此间已乱,来人收拾了,去竹园重开吧。他的笑容有些勉强。

  松竹梅号称岁寒三友,阳和苑也有岁寒三园。在竹园里重开宴席,倒没出什么事,但我也发现事态有些不对。

  胡乱吃完了,各自回去。这几天我都在军中歇息,到了军中,让人烫了点酒,上了些可口菜肴,叫齐了诸将同乐。帝君之宴虽然清雅,实在食不甘味,而且也吃不饱,倒是回到军中,与众将胡吃海塞,吹牛聊天,更让我自在。

  刚喝了几口,却听得有人笑道:楚兄好兴致啊。正是邵风观带着个从人挑帘进来。我又惊又喜,站起来道:邵兄,你也来了,请坐。

  邵风观拿起桌上一支牙签,扎了块牛肉嚼着,道:白天吃得不饱,知道你这儿有得吃,我来做个不速之客。这牛肉不坏。虽然上不得台面,我辈武人,还是吃这个好。

  我笑道:行了,你这个人食不厌精,也会说这话。

  他为人精细深沉,照理和我性子完全两样,但我与他总是最为投缘。

  邵风观咽下了肉,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我马上就要回去了,现在来向你辞行。

  我呆了呆,道:这么快么?

  邵风观道:是啊。他向周围诸将团团作了个揖,道:众位兄弟,邵某失礼,还请海涵,先自罚三杯。

  邵风观酒量甚宏,谈吐也风雅有趣,在席上谈笑风生。只是大概白天黄封御酒喝多了,现在喝了几杯便醉态可掬。我见此有些担心,道:邵兄,你还是别喝了,小心点。

  邵风观头转了转,苦笑道:真是岁月不饶人啊。楚兄,冒昧请你领我到你的营房躺一躺去。

  邵风观大概真的醉了,不过叫他亲兵扶他去未免失礼,我扶起他道:小心点。

  在军中别的事我都能与士兵同甘共苦,唯有这住宿,我实在受不了与士兵们杂处,因此我的营房设在辎重营处,闹中取静,现在军中吃犒劳,人都在聚餐,这里更是冷冷清清,声息全无。到了我的营房,我刚要扶他躺下,邵风观忽地站直了,微笑道:楚兄。

  他现在哪有半点醉意。我有点莫名其妙,道:邵兄,你弄这些玄虚做什么?

  邵风观从怀里摸出一个卷轴,扔给我道:帝君密旨,你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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