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任 第四章 椒花坠红湿云间 [1]
首辅庆延年造访巫姑之后,心满意足地回到家里。宫中来了消息,还有芸妃的手信。庆洛如从来不愿主动跟祖父联络,为什么忽然写了信回来?首辅心中一惊,疑疑惑惑地拆开封蜡,才读到一半,脸色就已经变了,激动得忍不住走来走去。
原来入宫两月的芸妃怀孕了。
清任到底还是喜欢庆洛如的。
如果芸妃产下王子,那么青王是绝不会加害于庆氏一族。有了巫姑的帮助,修偌不会得到承认。他更有机会以玩弄权谋的罪名激怒青王,而令白定侯一家陷入困境。芸妃的王子作为清任唯一的骨肉,一定是未来的青王。那么他们庆家,至少还有五十年的辉煌可以期待。至于巫姑,则是一枚很容易扔掉的棋子。
另外还有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就是原定于十日之后的春明馆白氏家宴推迟了,也没有说何时举行。看来青王已经改变了主意。
白定侯,庆延年喃喃道,你们以为,天下已经尽在你白家的掌握中吗?
芸妃怀孕的消息,像风一样飞快地传到了郢都的每一个府邸。婵娟从神殿读书归来,尚未下车,就接到了夏妃的通知,掉转车头匆匆入宫。
夏妃领着她,一同进入紫竹苑向芸妃贺喜。芸妃自然是兴高采烈,留了姑侄二人晚饭,饭后闲话许久,直到青王驾临,二人方才问了晚安出来。
彼时已是深夜,宫娥们低挑着避风灯,照亮了回廊上的台阶。夏妃携了婵娟的手,慢慢踱回自己的寝宫,忽而停下脚步,长叹了一声。挂了一整晚的柔雅笑意,早已换成了一脸愁容。
婵娟遂道:姑妈,对采家来说,这是好事。
夏妃摇了摇头。
婵娟问:姑妈是在担心别的事情吗?
夏妃犹豫了一下,吩咐宫女们自回宫去,连灯也不必留下。宫女们领命退下,过了一会儿,走廊上全黑了,只有淡淡的星光,依稀照得见人影绰绰。婵娟遂道:姑妈是在担心洛如?
她这个孩子,生不生得下来还难说呢。夏妃道,不怀孕也罢了。怀上了,又生不下来,或者生下来又死了,少不得又是一场血雨腥风啊,就像当年秋妃那个孩子,拖累了庆夫人和巫礼两个人,暗地里还不知冤死了多少人命
庆夫人婵娟小心翼翼地说,真的是无辜的吗?
我不知道。二十多年来,这个宫廷中都流传着一种阴森邪气,扼死每一个怀孕的母亲。不论是庆夫人生前还是死后,我都小产过。我问过冬妃
婵娟轻轻咳了一声,她还是个未嫁的女孩儿,不当听这些话的。然则夏妃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低声切切道:婵娟,你跟着巫姑这么多年,道行也不浅了。你看,这青夔王室,是不是被人诅咒了?
诅咒?
是啊。夏妃叹道,何以一个孩子都活不下来,这些年我想来想去,没有别的解释了。可是,我不敢轻易向人提这样的问题。怀疑王室受到诅咒,这是大逆不道啊!
婵娟呆了呆:有可能的。
真的么?那是什么诅咒?
婵娟摇摇头:我不知道。如果真的是诅咒,那么下咒之人一定法力高强,并且有着刻骨的怨念。因为,诅咒一个家族子孙灭绝,这实在是太过狠毒了,下咒的人很难不受到反噬的,可说他是不顾一切的报复
有人会这么恨青王么?夏妃道,他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谁知道呢。
沉默了一会儿,夏妃郑重地说:婵娟,姑妈拜托你一件事情。
姑妈是想让我查清此事?
而且要快,夏妃道,我希望能保住洛如
恐怕我力不从心呢。婵娟苦笑道。
婵娟
不过姑妈,我会尽力的。我自己也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觉得很迷惑。婵娟道,也许,这些事情都有联系,我也想知道它们背后的秘密。所以,正好我想起一件事情,正好请姑妈帮个忙。
什么事?
我想到高唐庙里面去看看。婵娟道,听说当年湘夫人收集了很多罕见的巫术资料,都收藏在高唐庙的黑塔里面。我想去查查那边的书籍,也许可以解释这些诅咒的来由。
夏妃苦笑道:这可是难题。高唐庙最早是湘夫人的秘所,后来巫姑在里面住了很久,那里算是她的故居了。二十年前,巫姑离开郢都,主上就把那个地方封了起来。巫姑回来以后,住进了神殿,主上把高唐庙的大门钥匙也给了她。但是巫姑却再没有进去过,并且不让人靠近一步。你是她的徒弟,尚且进去不得,我却怎么帮你?
婵娟道:巫姑那里的钥匙,我无法可想。不过主上那里的钥匙,还是有办法的吧?姑妈您不是管着这个王宫里的内务么?
夏妃愣了愣,叹道:是啊,主上那里,必然还有一把钥匙的。
清任和巫姑之间的暧昧,是这个宫里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找到了我会让人送给你,不过你也要小心。
婵娟点点头。她们不约而同地朝王宫北面的天空望去,尽管漆黑的夜,一无所见。但她们都感觉到,郢都一角,某个荒凉庙宇里的黑塔,正在漠然地俯视着他们。它就像一个诡秘的图腾,镇压了这个宫廷全部不可告人的秘密。
还有,姑妈
什么?
婵娟沉默了,似乎觉得难以开后。踌躇良久,说:姑妈,我想离开这里。
好的,我叫人送你回家去。夏妃道。
不是的,婵娟说,我是说,我想离开郢都,离开青夔国。
夏妃骇然:你想干什么,逃婚么?你不想嫁庆家公子,我会替你想法子的。
庆家那个人,还不值得我费力去逃。婵娟道:我只是想去旅行,看看山,看看水,去寻找一些郢都见不到的风景。像一个歌行者生活,再也不回来。
夏妃匆匆道:不可以,你一个女孩儿家,怎么能忘了自己的身份,像贱民一样到处流浪?
别急着反对,姑妈。婵娟道,我只是有这种想法,还没有决定什么时候走。至少,我会把刚才的那些事情都处理完。等我走的时候,我会让您知道的。
夏妃正色道:告诉我为什么要走。
婵娟的脸上忽泛过一道奇异的光彩,然而转瞬熄灭了。她说:我早已开始厌恶郢都这个地方,厌恶透了,今日不走,明日会走的。今年不走,明年也会走的。无论怎样,请您保重,姑妈。还有洛如,我经常担心你们被这个宫廷吞噬了,却一点办法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