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家园 [4]
“后退者死!”钟山晚气红了眼睛,命令弓箭手将退回来的一百多吴军射死在阵前,复调一军冲上,同时加大对坳口两侧山坡阵地的牵制力度。南山坳的地势较怪,面对坳口的山坡较缓,而对着吴军的山坡却较陡,且石多、树多,仰攻非常困难,茂密的树林也给防守者带来极大的便利。周江八个营一线排开,即便吴军在一些地段取得小规模突破,周遭追风军立刻便会增援,而吴军想要增援却困难得多,钟山晚唯一的突破口,仍然只有坳口。
第五营整队清理战场之时,第六营冲了下来,排在了第五营前面,刀枪一把把往前递,第六营前列木枪换钢刀,终于算是有了兵器。第三营、第四营的残兵退出坳口到后面休整,但能自己走出坳口的,竟已不足两千人。这一仗,惨。
吴军冲上来,追风军仍是以抛矛先行攻击,随后接战,战斗越发酷烈,两边都打疯了。吴军不能退,退也是死,唯一的活路就是冲垮追风军。追风军不能退,退了不但自己死,一家老小都要死,唯一的活路,是杀光入侵自己家园的贼子。
两支抱着必死之心的军队,不死不休地苦斗,飞溅的血,比当顶的太阳更炽热。
吴军的攻势仍是锋锐无匹,虽然追风军有一多半换上了钢刀铁枪,仍然阻不住吴军的进攻,比上一阵的时间拖得稍久,后阵还是被小股吴军突破了。周江毫不犹豫地投入了第七营,钟山晚也立即调一军上来。坳口前,数百步窄窄的地段,近两万人挤在一起厮杀。周江的第八营几乎无处插足,直到数千人战死,腾出了空间,周江的第八营才能冲进去。
空间腾出来了,地面却铺满了死尸,活着的人,就踩在死人的尸体上拼杀,不管踩着的是敌人,还是自己的同袍,生死之间,没有选择。
钟山晚已经疯了,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一支没有受过什么训练,甚至兵器都没有配备的流民军队能挡住他的百战精锐。他血红的两眼死死盯着战场,人影略一稀少,立刻便调一军上去。
他发疯,周江也只能陪着发疯,先前还能把伤者从坳口撤出,把死者也移出去,但现在也顾不得了,唯一的念头就是守住坳口,死守!死守!只要后队阵列一被突破,立刻往里投入军队,第九营,第十营,十一营,十二营,预留的十二个营全部调空,又从两侧挤出四个营,不断往里投入兵力。
大半个白天,坳口处的激战没有停过一刻钟,尸体铺了一层又一层,当周江把他的第十四个营投入时,尸体已经铺到了半山坡上,吴军要先爬上尸山才能与追风军接战。
太阳落山,钟山晚身子摇了一摇,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好半天的时间里,竟然看不见任何东西。他虽年轻,打过的仗却已不少,他家世代将种,听过的战争更是车载斗量,可从没有一场战争如此激烈,如此残酷,没见过,也从来没听说过。
而敌人,只是流民,甚至,没有配备武器。
钟山晚想哭,却哭不出来。他突然极其强烈地想见吴不赊一面。这个妖王,他到底是凭什么,让这些流民为他战斗,不惜一切,不死不休。
吴军阵中终于响起了鸣金声,吴军潮水般退了下去。钟山晚随即派了一个人来见周江,请求找回吴军士兵的尸体。周江答应了,但只给尸体,衣甲、兵器一概不给。
尸山被搬空,在这段短短的坳口,大半天的时间,追风军三万多人战死,重伤或伤残的也有三万多人。十万追风军,还能站在乌静思面前的,仅有三万出头。即便这三万人,也几乎个个带伤,但残酷的战斗和战友的死亡并没有让他们退缩,默默收埋战友的遗体,他们的眼神越发坚毅。
沥血的刀,虽然崩出了刃口,却也磨砺出了杀气。
吴军也清出了两万多具尸体,这是奇迹。只有木枪、竹矛,且大都是新兵的追风军硬撼百战精锐的吴军,伤亡比居然达到了三比一,死亡率几乎接近。若非事实摆在眼前,谁也不会相信,钟山晚不会,乌静思也不会。
追风军的勇气是一个原因,地利也是一个极重要的原因,坳口狭窄,周江又不断投入兵力,逼得钟山晚也不得不投入兵力。人挤人、人推人,百战精锐的吴军,别说战阵,甚至个人的武技都难以用上,就只是砍,只是刺,前后左右,到处是人,逮着一个是一个,所有的功夫在人堆里全都是笑话。抵消了吴军大部分的优势后,这样的伤亡比也就正常了。
吴军遗留下来的兵器尽数落到了追风军手里,剩余的三万追风军终于有了武器,也终于有了一点军队的样子了,在他们血战余生之后。
但乌静思还是非常忧心,今天这一仗,打得实在是太惨了,明天呢?若吴军明天还是这样的进攻势头,追风军能挡得住吗?算算路程,追风城的援军最快也要到明天午后才能到,这三万残兵还必须撑大半天,能撑得下去吗?
远处忽然有火把亮起,一点两点,三点五点,很快就连成了线,如一条火龙般游了过来。
“援军?”乌静思心中怦怦跳,按道理说不可能,追风城的援军除非是坐船顺江而下,才可以来得这么快,可追风城根本没有这么多船,最近这段时间,出去的船多,进来的船少。乌静思先前没注意,这会儿却猜到了,必是吴军搞了鬼,拦截了进来的船,让追风军无船可用,也就无法沿江机动,没有运兵的船队,难道两条腿有这么快,一天三百余里?
乌静思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但事实让他失望了,来的不是追风军,而是双蛟口县令江风送来的五万乡兵。不过让乌静思略为惊喜的是,不少人手中有一把铁枪,或者说,木枪上多了一个铁制的枪头。
“昔日化剑为犁,今日融犁为剑,只要能打退入侵的强盗,我们不惜一切。”江风的身世和乌静思颇有相似之处,也是个落魄秀才,在入出被乌静思看中前,同样是颠沛流离,郁郁不得志,但刚骨不损,意气犹存。看着他,再看着五万乡兵愤怒而坚定的眼神,乌静思本有些忐忑的心突地就安定了下来。
“我们倒下了,但我们的亲人能站着。明天,让我们追随勇士的脚步,死战!”他嘶声狂吼。
“死战!”五万个声音跟着他怒吼,夜鸟惊飞。
周江从三万残兵中选出一万伤势较轻的,并入五万乡兵,做伍长、什长、校尉、偏将,这一万血战余生的老兵便如一副钢架子,支撑起一支战意盎然的军队。这六万人做为主力,布在坳口,硬抗吴军的进攻,另两万残兵沿山部署,防线有如铜墙铁壁。
有一万经历过残酷血战的老兵打底,缴获的兵器加上江风化犁为枪送来的一万杆铁枪,追风军能有四万多人装备上趁手的兵器,这让周江充满了信心。
朝阳初升,橘红色的朝霞披洒下来,照着一座座新坟,昨日的战士英勇倒下了,今日的战士仍将挺直脊梁。
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