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章 白衣之累 [1]
苏州东南诸山,以天平山独秀,五步一景、十步一胜。最高峰为上白泉,山腰为中白泉,山下为下白泉。山上有琴台等胜迹。
天平山最大的特色,是满山丹枫古木,普通所说的红叶,如栖霞、招隐诸山,很少枫叶,多系乌柏之类,只有天平山的红叶,是真正的枫树,枫林经霜、红艳如花。
现在是九月深秋时光,枫叶红了。
山下有一座庄院,大家都叫它范庄,庄院四周,都是丹枫,因此也称之为丹枫山庄。
天平山又叫范玟山,因为山麓间有一座宋朝名臣范仲淹范文正公的坟墓,这范庄的主人,自然也是范文正公后裔了。
范庄主人叫做范葆初,年纪很轻,只有二十四五岁,生得英俊潇洒,不但文才出众,一身武功,也是六合门中的翘楚,生性尤为好客,每逢深秋,丹枫染霜,他总要广约亲友,观赏秋色。
这天正好是重九的晚上,一钩新月,斜挂天半,淡淡的月色,掩映着朦胧的山影,真是如诗如画!
琴台的一片石崖边上,负手站着一个白衣少年,似在欣赏夜色,也好像在等人。
这白衣少年差不多二十二三年纪,生得剑眉星目,脸型稍瘦,身上穿一件云白的长衫,腰间悬一柄白穗长剑,丰神飘逸,大有点一尘不染之慨!
白衣少年年事虽轻,但在大江南北,却是大大有名的人物——白侠白云生。
这时,山径上正有一条人影,飘然行来,不大工夫,便已登上琴台。
来人正是范庄主人范葆初,身穿青纱夹衫,腰悬青穗长剑,同样风仪俊逸!
两人这对面,月光之下,真是一双临风玉树,武林中不可多得的少年隽才。
范葆初脸含微笑,拱拱手道:“白兄真是信人,到了天平山,怎不光临寒舍,先喝上一杯?”
白云生也含笑抱拳道:“范兄好说,这是咱们两人的约会,兄弟不愿惊动贵府。”
范葆初点头道:“白兄说得也是。”
白云生抬头看看天色,说道:“时间不早;咱们可以开始了。”
范葆初道:“重九佳节,但咱们今晚之会,却是生死约会。”
白云生脸上笑容,渐渐敛去,沉声道:“不错,今晚咱们两人之中,只许有一个人活着走下天平山去。”
范葆初沉吟着感慨的道:“咱们应该可以成为好朋友的,但事难两全……”
白云生道:“不论谁生谁死,咱们都是好朋友!”
“对!”范葆初欣然道:“白兄说得极是,咱们不论谁生谁死,都是好朋友。”
话声中,两人各自伸出手来,紧紧的握住了!
惺惺相惜,他们都是性情中人,在这一瞬,极自然的真情流露出来!
两只手缓缓松开,两张英俊的脸上,不期而然都流露出痛苦之色。
范葆初忽然退后一步,双目之中射出了恨恨之色,右手按在剑柄上,沉声道:“白兄亮剑。”
白云生一怔,点头道:“好!”
“锵”,“锵”两声轻脆的剑鸣,两人几乎是同时掣出长剑!
月光虽然不太明亮,但两支青虹吞吐的长剑,却映月生辉,闪耀着秋水般逼人的寒光!
白云生横剑当胸,抬目道:“范兄请。”
范葆初长剑斜抱,说道:“白兄远来是客,应该白兄请。”
两人虽有不解之仇,但都表现了揖让而升的君子风度。
白云生右腕一振,长剑发出“嗡”的一声,朝地斜划而出,人却往后退下了半步,抬目道:“现在该范兄出手了。”
他这一招名叫“急流勇退”,原是和人动手,发现不敌之际,封招后退用的,他这时使出这一招来,乃是表示已经发了招,但却又不愿占范葆初的先,正是谦让之意。
范葆初自然知道对方不愿占先,口中长笑一声:“好!”
长剑“呼”的一声,临风斜劈而出。
他这一招名为“迎风破浪”,应该身随剑进,但他只是站在原地发剑,剑势虽然激荡生风,两人相距本有数尺之遥,白云生又后退了一步,他这一剑也等于是虚招了。
投桃报李,他也不愿占白云生的先,两人虽然各自发了一剑,依然和没有动手一样。
虽然他们没有正式交手;但江湖上有一句话,叫做“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从对方出手一剑,便可看出两人的剑上造诣,颇相接近,几乎是旗鼓相当的劲敌。
因此谁也没敢轻视对方,两人都在原地停了下来,四道炯炯眼神,互相凝视。
这样过了半晌,范葆初忽然轻轻叹息一声道:“以白兄的风范,兄弟实在不想杀你;但兄弟却又非杀你不可!”
白云生点头道:“既生瑜,何生亮,咱们实在不应该生在同—时候。”
范葆初道:“那就不用客气了。”
他右脚缓缓跨出一步。
白云生道:“既难两全,正该一决生死。”
他右脚也跟着向右跨出。
两人虽说“不用客气”,但依然并没有发剑,只是保持着双方的距离,缓缓的绕场而行。
他们虽没发剑;但这回双方都已在提聚真力,有了严密的戒备,使对方无懈可击。
一圈下来,范葆初脚下一停,说道:“白兄怎不发剑?”
白云生道:“范兄怎么也不发剑呢?”
和范葆初道:“白兄既不肯占兄弟的先,兄弟又怎好占白兄的先,这样岂不是徒耗时光,依兄弟之见,咱们不如同时发剑,那就谁也不占谁的先了,白兄以为如何?”
白云生道:“好,兄弟叫一二三,‘三’字出口,咱们就同时发剑好了。”
“如此甚好”。范葆初道:“那就请白兄发口令吧!”
“范兄准备!”
白云生口中喝道:“一、二、三……”
两道人影,倏然一合,就响起一阵连珠般的“锵”“锵”
金铁交鸣。
两人这一交上手,两支长剑就各自展开,有若两条游龙,起伏盘旋,两条人影,随剑进退。
渐渐剑光愈来愈盛,化作了一片青光,人影却愈来愈淡,几乎已分不清剑光中的人影,一丈方圆尽在剑光笼罩之下,剑风荡处,连四面枝叶都吹得簌簌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