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 章 [7]
上半截身子整个栽进了油里,一阵吱啦之声,跟看一篷刺鼻的油雾,鱼朝恩的身子已成了一块焦炭。皇帝出来了,看到鱼朝恩的尸体,不禁喜形于色,引手加额,欣然地道:“幸得三位神算,终于扑杀此獠,孤社稷安矣,鱼监还有一些同党,是否能请二位……”
贾仙儿望着那一段焦黑的残尸还在油中煎熬着,心有不忍,把油镬倒翻了道:“陛下,不必了,只要把他的残尸抬出去,余党自散,用不到我们了。”
黄衫客也一叹道:“陛下,以技击之精,鱼朝恩实为草民所见之第一人,草民是为社稷而诛此人的,因此也不敢居功,只对陛下有一个请求。”
皇帝忙道:“黄侠士有话尽管说好了。”
黄衫客道:“鱼朝恩对用人上是有一套,尤其是对一般江湖人,也确实能做到令人为其不辞万死的地步,草民如果未曾见到陛下而先遇此人,很可能就会为其所用。”
皇帝脸色微变,但是还道:“这话不错,鱼朝恩是一代枭雄,枭雄当然有其过人之处,如果放之江湖,他不难成为一方霸主,但他实非理国之才。”
黄衫客道:“所以草民才为陛下效死力,现在鱼朝恩死了,请陛下赦免其所属从逆之罪。”
皇帝道:“孤本来就不想追究其余的人,只怕那些人不死心,继续要为他报复。”
黄衫客道:“那倒不会,陛下只要昭告鱼朝恩跋扈祸国之罪p同时也申明陛下之仁心,着令鱼朝恩所属的死士即日离开京师,就赦免其罪,草民相信他们会感恩的……”
皇帝道:“黄侠士能保证吗?”
黄衫客道:“能!草民夫妇愿携鱼监骸骨,即赴神策营鱼监私邸,声明陛下之旨意,劝导他们离开。”
皇帝想了一下道:“那当然更好,孤现在就可以亲书手旨,交给黄侠士带去,只要那些人离开京师,神策军就无所倚仗,大局可定矣!”
这位皇帝倒是很痛快,马上就在郭府草书手谕,用了随身所携的一颗小金印盖上了玺记。
黄衫客接过谕旨道:“翼公率所部擒杀刘希暹,大概已经奏功了,请老千岁即率所部,护送陛下回宫,等多两个时辰后,再到神策军中重新颁布领军将帅,草民在这两个时辰内,大概可以把事情办好的了。”
皇帝道:“就是三位去,不是嫌太单薄了吗?”
黄衫客笑了一笑:“草民不是去打架,而是去劝说,江湖有江湖的传统,草民是以江湖道义去劝说他们,根本没有动手的可能。对这些江湖朋友,不能动蛮的,因此人去多了没用,真要动手的话,就是派上千百甲兵也拦不住他们,陛下请放心好了!”
他向汾阳王要来一床锦袱,把鱼朝恩的尸体一包,搁在自己的马上,跟贾仙儿贾飞兄妹俩走了。
李益道:“黄大哥为人十分谨慎,他答应的事,一定是有着充分的把握,陛下大可安心,还是准备起驾回宫,着手整顿神策军的人事吧。”
这的确是件大事,汾阳王不敢耽搁,亲自披挂起来,点齐了家将,护送皇帝回宫。
李益看看没他的事了,也就跟崔允明各自回家。
来到寓所,只见大门紧闭,敲了半天的门,才看李升来开了门,见了面就道:“公子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呢,听说城里又在闹兵变。”
李益笑笑道:“那有的事?”
李升道:“是真的,街上一道道的兵过去。”
李益笑了一笑:“那是宫中在诛杀鱼朝恩跟刘希暹,现在大局已定,不会有事了。”
来到里面,鲍十一娘跟吴妙人都在陪伴着霍小玉,见了他都赶着来问讯,李益眉飞色舞,把所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大家才安了心,只有吴妙人愁眉不展,李益安慰她道:“嫂夫人放心好了,贾兄不会有事的,黄大哥、贾大姊跟贾兄都是江湖上有名的豪杰,他们跟鱼朝恩所网罗的死士都有交情,所以才前去劝说……。”
鲍十一娘也道:“黄相公是最慎重的人,绝不会做没把握的事,何况他是为了那些人好,替他们开了一条活路,他们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恩将仇报呢!”
吴妙人虽是稍安了点心,但仍然是忧形于色。鲍十一娘笑道:“十郎,这下子你总算大大地出了次风头,在皇帝面前立下了大功,将来一定会青云直上……”
李益得意地笑道:“我不过是出了个主意,真正建功的还是贾兄,凭他的一网才把鱼朝恩网下了来!”
鲍十一娘道:“但主意是你出的,你不会武功,怎么能想出这个高明的法子呢?”
李益一笑道:“这叫以物克物,鱼朝恩不该姓鱼的,鱼儿上了网,再下了油锅,还有生理吗?”
他正说得高与,门外得得蹄响,却是贾仙儿来了。
李益忙迎住问道:“大姊!事情怎么样了?”
贾仙儿道:“很顺利,鱼朝恩既死,他的那些人失了靠山就抖不起来了,能够有一条生路,大家还会不答应吗,虽然有几个死士还不死心,但经过我们的劝导后也就答应离开了。
我是来告辞,同时也接嫂子走的!”
李益一怔道:“你们要走?”
贾仙儿道:“是的!有的人还有家小,现下四城紧闭,我们不加护送,恐怕出不了京。”
“为什么?圣上不是有旨意放过他们了吗?”
贾仙儿苦笑道:“皇帝这道旨意能作为依据,未必真能唬得了人,何况上面用的是私印,就属于密旨,不是盖了传国玉玺的正式圣旨,只能亮出来给几个人看看,不能当众宣读的,人家照样可以不理。”
李益道:“把守四城也是禁军,皇帝既然另派了将领,一定交代过,应该没有问题的。”
贾仙儿摇摇头:“十郎!问题没有这么简单,鱼朝恩虽领神策军,但神策军未必全拥戴他的,平时就靠这些死土为辅,跟几个小太监或心腹太监领军,所以这些人跟神策群并不融洽,现在鱼朝恩倒了下去,鱼党人心惶恐,想逃走的很多,四城查得很严,必须要我们护送着大家才能走,郭秦两府的家将在辅助守护城门,见到我们,他们就不会阻拦了!”
李益道:“那就把他们送出城去好了,大姊不必跟着走呀。”
贾仙儿苦笑道:“我们不能再留下了,否则牵扯会越来越多,虽然皇帝亲口答应我们到此为止,以后不再找我们,但是靠得住吗?他不以富贵为羁,却以私情为束,没事来找找我们,我们还能推辞吗?还有那位郭老千岁,对我们算是十分器重,弄些小麻烦不时来吵一下,我们也不好意思推辞,那就很麻烦了。黄大哥说了,布衣以动公卿并不是好事,我们还是早点离开的好。”
话顿了一顿,接着又道:“再说我们以江湖道义来劝说那些人离去,要求他们别再闹事,总算他们赏面子答应下来,那是因为他们相信我们此举志不在富贵,假如我依旧继续留在长安,就难以使人相信了。”
李益不禁默然,很显然他是不愿意贾仙儿他们走的,他们如若留在长安,对他的将来大有好处。
但照这个情形看,显然是难以挽留了。
贾仙儿笑笑道:“我们这一走,大概几年之内不会再上长安了,但你们不可能久居长安的,今年秋天,十郎一定可以膺缺外放,我们仍然有见面的日子。”
说着就催促吴妙人道:“嫂子!快走吧,家里我已经另外叫人收拾去了,外面也备好了车子,我们这就动身。大家也不必送了,街上还乱得很。”
这位侠女对霍小玉有着一份特殊的情感,握着她的手哽咽地道:“妹子,我走了,你要多保重,但愿不久的将来,我们还能重逢!我……真舍不得你!”
一声珍重,无限离情,贾仙儿就这么走了。
长安市上的混乱却持续了很久才安定下来。
大历五年,上代宗皇帝诛鱼朝恩,一扫宫监参予政事之陋风,朝纲因而大振。
史官们祗是在史册上记载了这一笔。对于内情如何却没有详细阐述。
李益是参予其事的,而且也出了点力。可是他并没有得到好处,反而蒙受到损害。
因为鱼朝恩伏诛,朝廷追索鱼刘二人的党朋甚力,当年受鱼刘二人荼害的官员又起复了,同时跟二人有交往的官员都或诛或黜的,余波激汤了很久。
鱼朝恩掌权多年,势力也相当庞大,清理起来很费事,言官们每天都有奏章,弹劾鱼刘旧党。
皇帝大概也恨透了鱼朝恩与刘希暹,有奏必究,从小官儿慢慢兼及到王公大臣了。
第一个受劾的就是霍王府。老王神武,对奸佞小人极少假以辞色,他的儿子却不太争气,因为他继承王爵的时候,也正是鱼朝恩最当势的时候。
帝眷不隆,故旧也不太看得起他,由于他太庸弱,而老王妃又是个热衷权势的人,极力促使他跟鱼朝恩交好,因此也着实风光过一阵子。现在鱼朝恩垮了,他也惨了,一连十几道奏章,都是弹劾他的,话讲得很重,说他身膺王爵,不思国恩,巴结权阉,有辱人臣之节,应予严惩。
言官原请的是斩监条,皇帝总算还顾念旧情,免了他的死罪,改判流罪,追回爵位,家产入官。
霍邸的几个女婿也垮了,有一两个不明内情的人居然连李益也参上了一本,说霍小玉是霍王的幼女,李益也算是霍家的女婿,而老王妃对霍小玉是恨透了,竟然也咬上一口,把霍王的那幢宅邸也具造在抄没的清册中。这份奏章总算是碰了钉子,皇帝勾掉了李益跟霍小玉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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