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从“野人”到“超人” [2]
只有铁天音,虽然也一样惊愕之至,可是他至少还能活动,不像我们,像是遭到了电殛。不过,他的情形,也好不了多少,他伸手指着红绫,大失常态,一叠声地道:“你……你……你……”
红绫笑嘻嘻地望定了他:“天音大哥,你可是想问我些什么?”
看铁天音的神态,自然是想向红绫问些什么,可是由于地想问的问题实在太多,都堵在喉咙里,一下子问不出来,在喉际发出了一阵古怪的“咕咕”声,双眼也有些翻白。红绫反倒安慰他:“随便问一个,嗯,问一个你认为我绝不可能知道的。”
铁天音看来正有此意,所以红绫一提醒,他先是发出了一下怪叫声,然后,极急速地提出了一个问题。
他那个问题,是用德语提出来的——这很自然,他在德国受教育,德语是他使用的基本语言。
他说得又急又快,我一时之间,没能听得明白——当然也由于他的问题之中,有很多是科学上的专门名词之故,我只听明白了问的好像是什么“硝化作用”和“合成的能的来源”之类的事。
当时,我不禁皱了皱眉,第一个想到的是:红绫怎么听得懂德语?继而立即想到,她的外婆既然把许多知识都“输入”了她的脑部,自然也包括了地球人所使用的语言知识在内。别说德语在地球上有很重要的地位,只怕连中国四川的土话,和南美洲印地安部落的语言,也全在红绫的脑袋之中了!
继而,我又想到,铁天音的这个问题,一定专门之至,连我都没有听懂,红绫能答得上来?我竟然大有怕女儿难以应付的紧张心情。
看来白素的想法,也和我一样,她在那时,伸手向我握来,手凉得很。
红绫听了铁天音的问题之后,大眼睛眨了两下——她的眼中,一点不夸张,充满了智慧的光芒,她略抬了抬头,应声吐出了答案,说来清楚之极,我每一个字都听得明白,但是对内容,却截然不解。
她说的是:
“2NH3+3O2→2HNO2+2H2O+158kcal”
我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立刻向白素望去,白素也摇了摇头,我只看到铁天音在刹那之间,像是傻了一样,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红绫笑:“天音大哥,我脑中这种古怪的东西太多,总算一下子就可以理出来,可是我一点也不知道那有什么用。嗯……那是……公式?显示亚硝酸菌把土壤中有机物分解而产生亚硝酸的氧化过程?”
值得一提的是,红绫对那个公式的解释,也是以流利的德语说出来的。
铁天音的反应,很出人意表,他陡然发出了一下号叫声,接着,双手抱住了头,整个人,在墙上重重地撞着。
苗人的屋子,都是竹子搭出来的,墙也是竹子的,给他大力一撞,摇晃着,发出可怕的声音。
红绫虽然已是上通天文,下识地理,可以说是无所不知的超人了,可是对于铁天音何以忽然会有这样的反应,却也惘然,她向我们望来,想寻求答案。
这答案,自然要铁天音自行揭晓,他一面撞墙,一面喘着气:“真是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
我皱着眉,一时间仍然不知是什么意思,可是白素已沉声道:“你该想想她十多年当野人的日子!”
经白素这样一提,我才恍然,铁天音是由于红绫忽然有了这样的成就而产生了极度的欣羡和妒嫉!
这实在是难免的,就像是普通人忽然知道了同伴中了巨额的彩金一样——很庸俗,但是却是简单明了的比喻。
铁天音至少化了十年的时间,才在专业知识的领域之中,做了医生,可是红绫在刹时之间,在医学上所知之多,只怕超过了他十倍、百倍!
所以他才有那么强烈的反应!
而白素的话,自然是在安慰他:红绫是先有了巨大的“失”,才有了非常的“得”,凡事,得和失总是相应的!
铁天音很快安静了下来,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我的童年、少年,只有比做野人更糟!”
白素的声音很平静——他可能是藉此要铁天音也变得镇定,她道:“每个人的命运都不一样,有极悲惨的,有极幸运的,无法预测,无法解释。自古以来,人类就为这种情形迷惑,结果归纳出一句无可奈何的话来——”
她说到这里,向我望了过来,显然是想我接下去,说那句话。
我有点不情不愿,但是还是把那句话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各有前因莫羡人!”
白素把这句话重覆了一遍,然后,望定了铁天音。铁天音的神情惘然,喃喃地道:“前因……前因……”
白素曾把这句话形容成“无可奈何”,我也有同感。由于人的命运是如此不同,而为什么大家都是人,会有的人悲惨,有的人幸运,全然无可捉摸,就只好归于“前因”,可是,“前因”又是什么呢?是以前的行为,这“以前”,又可以追溯到什么时候?前生?再前生,还是一切全都在这一生了结?
这是一个很虚无的问题,难以探索,也无从探索。
而我刚才,接白素的话,很有点不情不愿,是由于我对铁天音那种过份强烈的反应,很是反感的缘故。
人的一生之中,会有各种各样的痛苦和悲伤,许多时候,那是外来的力量强加在人身上,是无可奈何的事。但也有一些时候,痛苦是人自己找来的,最普通的情形是由于妒嫉而产生的痛苦。
只要自己不去妒嫉他人,就再也不会有这种痛苦,可是偏偏有些人,会去自己寻找痛苦,这岂不是幼稚之至的行为?
像铁天音那样,由于红绫有了非凡的遭遇,所以他内心就妒火如焚,痛苦莫名,这就不是一个成熟的人所应有的行为——红绫的所得,又不是取自他的身上,不论以后有得或有失,对他来说,一点损失也没有,他没来由地痛苦什么?
所以,白素在安慰他的时候,我很不以为然,若不是想到我才凭自己的判断,把他的行为设想得十分不堪,所以才没有出声去讽刺他。同时,也只好归咎他童年和少年的生活,正处于那场大疯狂之中,所以形成了他心理上的不正常。
铁天音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他伸手抹去了脸上的汗,沉声道:“对不起,我失态了!”
红绫虽然这时可以说是“学贯天人”了,可是人情世故这一类事,不属于知识范围之内,是要用另外一部分的智能去体会的,而红绫,以她的性格而论,只怕再也难以学得会和弄得明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