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绝谷重生 [3]
“所以说,站在我这一方面而言,虽然是为的武林人公义。公益,问心无愧,但如果老妖于事后以武人了断恩怨的正当方式找我姓仇的报复,老夫纵落个身败名裂,除自怨学艺不精,咎由自取外,也绝无话说,因为那是人情之常,谁处在老妖的地位,谁都可能那样做,谁也都应该那样做!”
“难道老妖没有那样做么?”
“他做了,”老人恨声道:“但他用的是人间最为卑劣的一种手段!”
司马玉龙失声道:“老妖他怎么了?”
老人被司马玉龙如此一问,星目陡张,双目中射出两股带芒冷电,冷笑着在司马玉龙脸上迅速一扫,直扫得司马玉龙心神一凛,几乎打起寒战来。尚幸那种慑人的神光稍现即隐,旋即自老人双目中消失。老人缓缓垂落眼皮,摇摇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这才以一种带有苍凉意味的音调苦笑着道:“孩子,你是问老妖他怎么做的么?唉……但愿你能相信……
更希望这是老夫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自己向他人剖自所说的话……唉,老妖他怎样做的呢?……他太卑劣了,为了私仇,他竟退着一时的口舌之快,轻轻易易地将两个年轻人的一生幸福毁去了……那两个人便是花娘子和我!”
“啊?”
“直到数十年后的今天,花娘子和我虽然都仍活着,但苟活了数十年的,只不过是两具有血有肉的躯壳罢了,两颗心之间的信赖、尊敬、以及无数的青春,则早在数十年之前,便已一去不再地永远死去了!”
“老妖在您俩之间制造了误会?”
老人点点头,偏脸望向远方的夜空。
司马玉龙低声请求道:“老前辈,关于……误会之起缘……晚辈能知道得更多一点么?”
“当然可以”老人掉转脸来静静地道:“老妖说:我趁他远离长白之际,以暴力奸污了他一个女弟子,事为他的男弟子闯破,我怕丑行张扬,于是乃有杀人灭口之举。”老人说到这里,惨然一笑,又继续说道:“就这么多了,孩子,我都告诉了你啦!”
司马玉龙听得血涌喉头,两只手竟然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老人腰了他一眼,点点头,又摇着头平静地道:“孩子,你也感到不平么?……唉,事情都已过去六十多年了,纵然不平,又有何用?……不过,孩子,能得到你的信任,已够老夫安慰的了。”
老人说着,竟然微笑了起来。
司马玉龙感到一阵难以言述的心酸,老人的微笑像一部打开着的情劫沧桑史,令人不敢正视,他默默地低下了头。良久良久之后,他方挣扎着抬起头来,皱眉问道:“而……花老前辈,她……她竟信以为真么?”
老人淡然一笑道:“否则怎会有今天的这段公案呢?”
司马玉龙想了一下,终于毅然而然地仰脸道:“老前辈……请恕晚辈放肆……晚辈以为,当年之错,仍在您老!”
老人毫不在意地微笑道:“哦,是我错了吗?”
“经过误会的情感就像经过了苦难的人生一样,它将会变得更为坚实,更为可贵!”司马玉龙鼓着勇气,又道:“凡是误会,均可解释,老前辈当年也许已经尽了力,但晚辈总觉得……像这样一件可悲的误会,居然能在您老以及花老前辈这等身份的人物之间持续了六十寒暑之久,应非三色老妖一番空言所能为力!”
“是的,孩子,你没有说错。”老人点点头道:“关于这一点,老妖只能负一半责任——
他也没有一手离间我眼花娘子的能力另外一半,实在错在我们自己。”老人顿了一下又道:“孩子,请你听清‘我们’这两个字,是的,老夫我也有错,但非像你想象的那样多。”
“至于事后的解释,那的确是我的事”老人说着,缓缓伸出了左臂,展开右掌,送到司马玉龙面前,又是惨然一笑道:“孩子,看清没有,你以为我左手上的这只小指是天生断缺了的吗?”
司马玉龙低声讶呼道:“您老……曾经……在她老人家面前起过断指重誓?”
“而我当时得到的答复是:‘走远点,别让我再见到你!’”老人缩回左臂,淡然笑道:“有一件事老夫颇引为慰,那便是老夫遵行了她一位爱过我,也被我爱过的人
的吩咐,历一甲子而不渝!”
“啊啊……一甲子……六十年。”
“一段很长的日子吧,孩子!”老人喃喃地道:“尤其在那些月明之夜或是风雨之夜……我为自己的定力,从忧虑到自豪……”老人说到此处,突如警觉了什么似地,嘿了一声神色立即恢复了先前的平静,他朝司马玉龙蔼然一笑道:“孩子,假如你是我,你能做得到吗?”
司马玉龙低头嗫嚅地答道:“老前辈,玉龙错怪您老了……但您老当然也知道她老人家在四处找您吧?”
“我知道,孩子,只是迟了几十年罢了。”
司马玉龙仰起脸,恳切地道:“错误能被发觉,永不嫌迟……老前辈,哪方面您都比晚辈知道的多,玉龙说多了,只有惭愧……但望老前辈能体谅玉龙的一片至诚才好。”老人听了,半晌无语。
最后,老人注视着司马玉龙,点点头道:“现在,事实演变至此,你既不是为自己向老夫提出要求,老夫也非为了自己而答应于你,我们均是身不由己……唉……孩子,老夫就依了你吧!”
司马玉龙大喜过望,慌忙整衣起身,拜倒于地,叩谢了老人的允诺。
老人也不逊让,任司马玉龙拜罢,他默默地收起茶具,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只精致黄色锦囊,递在司马玉龙手上,肃容交代道:“囊内所盛,乃为我眼花娘子之间的唯一信物,望你好好收着,此去九嶷山,你可便宜行事,如果花娘子从中阻挠,你可以告诉于她,正邪最后了断,无论何时何地,我必到场……好了,不早了,孩子,你去吧!”
老人说毕,一挥手,即便掉转身躯,流云似地飘落城墙,霎眼不知所之。
这时天已五更左右,司马玉龙朝着老人消失的方向,又虔诚地施了一躬,然后,他直起身来,站立在原来的地方,痴痴地望着远方夜空,不言不动,他什么也没有去看,什么也没有去想,一直痴立到天色大亮。
三天之后,司马玉龙抵达永州府东的宁远县。
宁远县为南下九嶷山的必经之途,九嶷山即在该县之南约六十里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