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桑少爷之死 [6]
人家犹是半步未曾挪过——
桑少强骤然愤怨的狂吼,冲天腾起,就在身形掠空的同时又倒射而回,身体急速滚动,挟着纵横洒溢的剑芒兜头罩向敌人。
雷一金就在桑少强扑落的同时暴起九尺——快得令人的视线不及追摄,好像他本来就在腾起九尺的那个空间,也就是桑少强的顶上。
目标突然失去踪影,桑少强在惊恐之下努力转身拧腰,反手二十七剑有如一面扇网往后反卷,那抹青莹莹的光翠便在这时眩目夺神地流转穿刺,金铁交集声宛如密集的花炮,扇弧形的剑幕立时波散破灭,桑少强沉闷地噎窒一声,踉跄落地,他抢出几步,又摇摇摆摆地坐倒。
雷一金站在六尺之外,毫无表情地看着桑少强,神色并无半点喜悦、傲态。
桑少强噎呕了几声,随即呛咳起来,他的胸膛上是一片刺目腥红——血是熨热的、浓绸的,每在他呛咳之际,便一阵一阵往外冒涌。
银袍很快被血染透,顺着他的袍角往下滴,他坐着的地面四周,也渐形成了一圈漉漉紫褐透紫的湿痕!
桑少强极力提住气,脸色透着腊似的干黄,仿佛原来的神彩与容光全在这一刹那被抽尽吸光了。
他嗡着嘴唇,凸瞪着两只枯涩呆木的眼球!
“看……看……你……你让我……看看……”
雷一金走近了些,低沉地道:“你是说,你要看那件取你性命的东西?”
桑少强微微颔首,他面部肌肉在往上抽紧:“正……正……是……我……要看……看……”
雷一金伸出右手,宝蓝长衫的袖子轻轻一拂,就像魔法似的,他的手上已握着一把刀,那是一柄长度只有一尺半的刀,宽度只有二指,刀锋呈现极其均匀优美的棱线,而刃质的本身更是完善无懈可击,它冷闪着那种单纯得毫无杂色
的莹澈青光,光的来源来自兵刃的表与里,看上去,似是半透明的一泓秋水,但霜凝寒聚的刀身,却有龙图,刀身的光
波眩灿着龙图,看上去,这刀像是活的,龙也是活的。
握着纯钢反缠以褐色半皮韧条的刀柄,雷一金柔和地道:“看见了?”
桑少强眉心紧结,似在苦苦思索一个问题,一个他似曾记忆,此刻都有些恍忽迷乱地问道:“这……刀……我好像
……有些……熟悉……我以前……没……见过……但……我必曾听人……提起……”
雷一金叹了口气,道:“‘图龙刀’,桑少爷!”
桑少强整个身子猛然痉挛,双眼凝定于雷一金的脸上,
他剧烈地呛咳着,五官扭曲:“是……是……‘图龙刀’……你……你……是‘龙图修罗’……”
雷一金唇角抹起一声苦笑,截住他的话道:“不!那是恩师。我叫雷一金。”
桑少强忽然噎着声笑了,他尽量想笑得响亮些,但他办不到,发出的笑声窒闷幽凄得宛若在哭:“好……好……雷
……一……金……我看你……以后……怎生……对……抗……三元会……全力的报复……”
雷一金悒郁地道:“我已经说过,能不能是一回事,桑少强,你不要认为我会向‘三元会’的势力屈服,就如同你也不
会向我屈服一样!”
桑少强脸孔又在抽搐,的两眼瞳孔在开始扩散,逐渐变得空茫而木讷了,他抽搐着,抖索着,逼得喉间呼噜呼噜的
发响,挣扎道:“雷……一……金……我……有……一……句话……要……要……告……诉……你……”
又凑近些,雷一金轻轻地道:“你说吧,我在听!”
挺着上半身,昂起头,桑少强的声音低得几乎是耳语:
“我……要……说……的……是……你……你果然……是个……真正……的行家……杀人的……行家……”
不待雷一金再说什么,桑少强已叹息似地吐了口气,歪着身子往一边侧倒,他的两眼,仍是睁着未闭。
雷一金伸手抚合了桑少强不暝的双目,有些怔忡地呆了一会,直到那边一声呻吟,才突然惊醒了他。
于是,他赶忙上前探视吴天义夫妇及那孩子,又迅速出师门金创药,先为这饱经折磨的一家老小敷扶包扎了,这
才一个一个扶他们上了篷车。
可怜的孩子,虽然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但创痕尤深的却是心灵上的烙印,孩子在车上沉沉地晕迷着,好可怜!
吴天义挨了一阵毒打,虽然不轻,但身架骨络则完整无缺,他的老伴可没有他那么幸运,吴李氏的一支右手,齐腕
切断,只剩下一丝筋肉吊连着,人早已晕了过去。
雷一金暂且为她敷药止血,连着断手也一起包扎了起来,他明知吴李氏这只右手是废了,却也想找个好郎中碰碰
运气看。
把散集四处的杂物收拾好装上了车,雷一金才赶着马儿上道。
篷车在路上不停地颠簸着,车轮转动,“咕噜”“咕噜”震响,才出去没多远,隔着前座的车帘布,已被一只人手颤抖
着掀开,透出的是吴天义那嘶哑孱弱,却显得十分激动的声音:“恩公……恩公……你叫我们吴家老小,如何来报答你
所赐的恩德?”
雷一金没有回头,淡淡地道:“你躺着吧!我赶车到前面,到南昌府找个郎中替你们仔细疗治伤处,别的事你就不
用再记挂了……”
攀紧了篷框,吴天义喘着气道:“恩公……你是我们吴家再生的父母……重造的爹娘……恩公……往后的这半辈
子……曾是恩公的赐予……尤其令我夫妇感激零涕的是……你更成全了吴家的这条根……子秀这孩子……乃是我们唯一传继香烟的骨肉……”
雷一金眼睛望着路,道:“我并没有多做什么,只是在尽一个人的本分而已,你不要说得这么严重,除了我,别人遇
上了也会像我这样,此事过后,你忘了吧……”
青紫浮肿的脸孔上是一片虔诚的,发自肺腑的感动与崇敬,吴天义沙哑地道:“恩公……我们要用这一生,用吴家
子子孙孙每一代延续的供奉你的长生牌位……来报答你的恩德……恩公……请你多少接受我们一点心意……”
雷一金低吁了一声,道:“你别折磨我了……人与人之间,原该有点同情心,这点同情心的发挥,值不得如此小题
大做……”
吴天义恳求着道:“不要推拒我们于千里之外……恩公……你就让我们稍稍心安一点吧……你不能再对我们施以
如此浩荡的恩惠之后拂袖而去啊……那样会使我们终生愧疚的……”
雷一金轻挽着疆绳,微皱着双眉道:“再说吧……”
吴天义惶惑地急叫:“恩公!”
雷一金摆摆手,道:“路烂,车子颠得很,你身上不便,能不能先躺下?这些闲事以后再说,我又没跑,你急什么?”
吴天义唯唯诺诺,只好放下车帘布缩了回去,雷一金摇摇头,发出一声无奈的感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