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炉边清谈 [2]
罗廷玉道:“此所以古人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这就是由于罕得有伯乐这种识马之人,所以千里马虽是极堪珍爱,却也只好和凡马一同埋没了。推面广之,人与物亦莫不如此。”
这一连三间房子里,各种陶瓷品类,多得使人眼花缭乱。除了瓷质精品,还有砖瓦以及形式古朴的各种「明器”。所谓明器,便是汉代陵墓中殉葬之物,包括饮食之器,乐用之器,以备死者在阴间生活之用。那些砖瓦,俱是秦汉古物,其中有些是旷砖,乃是古代建造墓旷及隧道所用。
罗廷玉先略略浏览过所有的藏品,便道:“此处收藏精品之多,简直教人难以置信。单单是这些珍贵的瓷器,其价值已足以富甲天下了!”
杨师道骇然道:“竟是如此的珍贵么?只不知如烟姑娘如何搜集得这许多珍品?”
如烟淡淡道:“这些珍品不是我的,我只不过天性喜爱这些美观珍奇之物,自愿勤加拂拭,不令毁损。所以人家都放心存放在这儿。”
她取过纸笔,又道:“罗先生能不能把一些特别珍贵的名称来历说出来?我打算抄录下来,编列一册,以备日后查考。”
罗廷玉道:“当然可以,但你最好准备搬动一下,把这许多陶瓷按朝代分类,各贮一处。不过这一来,恐怕要费不少时间,一两天绝对弄不好。”
如烟笑道:“不要紧,能做多少就做多少,现在我还是想请罗先生先把珍贵一些的指出来。我已制有标签,你说一件,我就抄下来,把标签系上,以后我自己慢慢的整理排列。”
罗廷玉也赞同这个方法,当下开始工作。他就近指一指架上的十多枚瓷印,道:“这当中自以元末会稽王冕的花乳石印为最珍贵,你们看看,这一枚便是了,不但澄明光润,而且质温色雅,笔意得以尽情发挥。比之其余昌化、寿山以及仿古铜章,都要佳胜一寿。”他评论之时,如烟已写好标签,签末是钢丝,很容易就系在印上。
罗廷玉接著□起一个砚滴,道:“这是南唐故珍,名为金蟾蜍砚滴,价值不菲。请看腹下有铭篆,分别铭于足心颔下及腹旁腹下。”
杨师道伸头来瞧,念道:“舍月窟,伏□几,为我用,贮清□。端汉石,澄心纸,陈元氏,毛锥子。同列无哗听驱使,微吾润泽乌用汝?”
如烟笑道:“有意思得很,这叫做自我标榜。不过最后的一句也很有道理。”
所谓砚滴,就是读书人用来盛水,磨墨书写时,滴些水在砚中。这种器皿,各种式样俱有,总以小巧玲珑为主。这个金蟾蜍砚滴腹篆铭的最末一句,便是说其余什么端溪砚澄心堂纸陈元氏笔等物,假如没有我吐水润泽磨成墨汁,主人便不能使用它们了。
此所以如烟笑它自我标榜,她一面说,一面已注好朝代及名称,把标签系上。
罗廷玉□起一个白碗,以指轻弹碗身,发出清雅之声。这才道:“这是唐代著名的大邑瓷碗,弥足珍贵。出自蜀邛洲大邑,诗圣杜甫曾有诗云:大邑烧瓷轻且坚,扣如哀玉锦城传,君家白碗胜霜雪,急送茆斋亦可怜。”
如烟、师道两人,都恍然地哦了一声。如烟道:“这诗我也读过,却不晓得这个白碗就是大邑瓷碗。”师道没说话,但他哦的一声,也是此意。
罗廷玉指住碗旁的一只陶砚,道:“这是五代十国前出的蜀器,颇为珍贵,但比起端砚之细润发墨,大有逊色。”
杨师道□起一个白地描花纹的瓷盘,道:“此盘之花纹,典雅富丽,兼而有之,可惜色彩太沉了一点,不知是何代之物?”
罗廷玉忙道:“小心,别摔破了,这是唐代著名的三彩瓷盘,极为珍贵。唐代彩色之器,仅有这一种,所以我们现在看起来嫌它色彩太沉,其实自有佳趣呢!”
杨师道赶快小心翼翼地放下,道:“不得了,随便□一件都是稀世之珍,我瞧还是碰也不要碰最妥当了。”
罗廷玉道:“这话真是明智之言,你看这一排的盏、杯、碗、壶、花尊、罩盖、注、洗等物,莫以为皆是本朝所制,就不值钱,其实每一件都珍贵无比。”
杨师道道:“这却是什么缘故?若是本朝所制,打破了可以再购,那里值得如此珍贵?”
罗廷玉笑道:“这都是宣德窑的珍品,现在往那儿找?何况每一窑所出,因火候瓷土及配色之不同,优劣不等。”
如烟道:“罗先生请把这一列的瓷器名称说一说。”
罗廷玉道:“好,请你记下来。白坛□、白茶□、红鱼靶杯、青花龙松梅花靶杯,青花人物海兽酒靶杯、竹节靶罩盖,轻罗小扇扑流萤茶□、五彩桃注、石榴注、双爪注、鹅注、磬口洗、殊砂大碗、卤壶、敞口花尊、灯檠。”
杨师道细视那个「轻罗小扇扑流萤茶□”,但见上面画著的一幅图画,人物毫发具备,清雅绝俗,一如诗意。不禁赞叹道:“李思训之画,亦不过如是。”
罗廷玉道:“价值就在于此,若论年份,自然远比不上唐五代之器,但因意境高妙,设色精致,是以身价大不相同………”
他停歇一下,又道:“宣窑之器,以青花最妙。这是因为青花原料乃是苏门答腊的苏泥,以及渤海的渤青。日下早已用罄。是以后无来者。此外,宣器所创之霁红色彩,亦是空前绝后之作,其色如雨后之霁色,宝光隐隐,极为鲜艳。
亦称祭红、积红、醉红、鸡红等名。”
他尽情发挥出胸中之渊博,如烟非常佩服。但不禁又生出一种天上人间之感。那是因为罗廷玉既渊博瞻雅,而又英挺俊逸,使得如烟感到与他距离得太远。
罗廷玉又道:“宣器中的『轻罗小扇扑流萤□』,固然是一代精品,但后来的成化窑出一宗酒杯,名为『高烧银烛照红妆』,亦堪与媲美。”
如烟立刻在另一个架上,□了一个酒杯来,杯上画著一个美人,手持银烛,照著海棠花。问道:“是不是这一个?”
罗廷玉道:“正是,你们看看,多么精美雅丽?”三人观赏了一会,移到另一架橱前。
罗廷玉笑道:“这都是本朝景德佳品,要不要列出名称?”
如姻道:“当然要啦!”
罗廷玉道:“那么还是□张白纸,我开列出来,你贴上号头,若用标签,可就费事了。”如烟虽是照办,却不明白为何用标签就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