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十三章 幽冥蝠王 [4]
那群歌姬们身上只着薄薄的轻纱,长袖飘飞,旋转舞动之间如一个个精灵,腰柔似水,袖飘如云,秀发如瀑,在幽暗无光的舞台之上,让人无法真个看清其面目,只是在整个轮廓之上可以看出其面庞各有各的特色,但与其身材的搭配却是完美协调得让人心神雀跃。
每一个歌姬的舞步和舞姿都悠然一致,配合得犹如一体,而每一个舞步和舞姿的变化都与那笙箫之音配合得丝丝入扣,随着笙箫之音的变化而变化,时而热情奔放,时而轻缓幽怨,一切的一切,无不让人心驰神旷,想入非非。
整个燕子楼之中除了笙箫之声外,再无人语,宁静得犹如空谷之中聆听百灵鸟的脆鸣,那种意境,那种享受,如沐春风,如冬日暖阳,如夏日揽冰……
林渺也无法不陷入这美妙的意境之中,那群歌姬一个个如穿花绕树的蝴蝶一般,虽然无法看清其面目,但这更使人增加了无限想象的空间,那种朦胧而优雅的感觉,其本身就是一种诱惑。
笙箫之音渐缓,那走出舞台的二十四名歌姬又如来时一般,绕树穿花般退回帘幕之后,空中惟留下那动人而美妙的箫声及所有人的目光与惆怅。
望着退去的歌姬,林渺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至于其他人,他相信也定是如此。
帘幕再开,这次却是行出两人,笙箫之音更为清晰悦耳,笙箫正在这行出的两人之手。
舞台之上的灯光骤亮,却发现这吹笙箫之人皆戴轻纱斗篷,只能在光亮之中看到其修长婀娜的身材,以及若隐若现的姿容。
两人步调一自,轻快活泼,似乎也踩着笙箫之音。笙箫之音并未因其扭动、起舞而中断,依然流畅如故,只是旋律更为活泼悠扬。
此时所有观看的人缓缓回过神来,在笙箫音竭之时,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和喝彩声让燕子楼沸腾了起来。
林渺也忍不住鼓掌叫好,他曾听过杜月娘的笛声,虽然这笙箫合奏无法达到杜月娘那种境界,但却绝对是精彩之极的节目。
那二女向四面的人福了一福,这才款款退下,却给人留下了绝对深刻的印象。
“这两位美人要是能收作私房的话,那可真是一种极大的享受,每天听曲饮酒,对月而歌,那种感觉想起来也是让人兴奋!”赵志不由得感叹道。
“以赵员外的家财,买这两个歌姬难道还有什么问题?”宋义不由得笑问道。
赵志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道:“家有河东狮,哪敢养绵羊?否则那狮呀,还不连我也吃掉?”宋义听了不由得大感好笑,林渺也忍禁不住,倒觉得这个赵员外是个直爽人,但想到赵志所说“听曲饮酒,对月而歌”的生活,他倒多了几分向往。当然,这一切都是不现实的。此刻,他哪有家?只不过是一个浪子而已,他的家早已在梁心仪死去之后灰飞烟灭。许许多多的事情都在等着他去做,他根本就没有机会也没有理由去安定地享受。何况,天下未定,何谈安定?战乱之中,处处烽火狼烟,根本没人能真正地去享受生活。
“各位来宾,欢迎各位对燕子楼的支持与对我们莺莺的厚爱,在此,我代表燕子楼,也代表莺莺向大家说声谢谢!”晏侏自帘幕之后行了出来,向三面的各路客人行了一礼,极为客气地道。
顿了顿,晏侏又道:“今晚,是莺莺最后一次为大家献曲,这是大家的遗憾,也是我们燕子楼的遗憾,我知道大家都和我一般关心和爱护莺莺,因此,我们只好尊重莺莺的选择,尊重和维护她的每一个决定!我相信大家也一定会这样做,因为今晚来此的人都是当世豪杰和饱读诗书的王孙公子们,所谓君子不强人所难,所以,我相信大家都定能理解莺莺的这一决定,同时我也相信莺莺也会永远地记住大家对她的厚爱和恩情!好,现在我们请莺莺出场!”晏侏话音刚落,整个燕子楼再一次沸腾了起来,掌声如潮,也不知是因为晏侏的讲话还是因为曾莺莺的出场。
林渺倒没有献上掌声,因为他根本就是第一次见到曾莺莺,也不曾聆听过曾莺莺的曲子究竟有何迷人之处。因此,他的心情并无特别之处。说到美,他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人能超过怡雪,是以他的神情显得格外平静,只是斜望了秦复一眼。
秦复的神色却微有些惊艳之感,但除此之外并无其它,倒是李震与其余几人在吞口水,二楼之上更有许多人都热切而痴迷地呆望着曾莺莺,一个个像是失魂落魄了一般,这让林渺感到好笑。
曾莺莺一身纯白的貂裘,紧裹着纤长而柔弱的娇躯,在灯火辉映之下,面似桃花,光彩照人,明眸皓齿,柳眉欲飞,一张脸有着巧夺天工之美的弧线,与眉相配,仪态几近完美,让人挑不出半点瑕疵。举手投足间,高雅轻盈似欲迎风而飘,未施粉脂,自然清新似不沾人间烟火,轻束秀发,以一珠钗定型,好像烟云盖顶,飞逸洒脱。一对小巧耳坠,更增其几分清雅,眉眼之间的神彩,深具勾魂慑魄之魔力。
林渺也不得不在心中暗暗惊叹:“难怪能够让如此之多的人为之痴迷,确实是倾国倾城的尤物,比之白玉兰和杜月娘都似乎更多了一点什么,那是说不出的感觉,也许,正是这点说不出的感觉让世人痴迷。最难得的却是,身为风尘女子却没有半点风尘的俗气和苍桑,反而更显高雅,好像出淤泥之白莲,这不能不让人惊叹。不过,这个世上有许多事情都不是以常理去想象的。”“该说的,总管已代小女子说了,在此,莺莺仍要感谢大家对我的厚爱,大家对莺莺的爱护和恩情,莺莺必会铭记于心,这里,莺莺只想以一曲清歌表达对各位的谢意!”曾莺莺的声音如黄莺出谷,清脆甜美而柔润,有种让人心旷神怡的磁性。
林渺也大为销魂,这个女人的语调之中确实有种特殊的味道,让人听了,无不心生怜惜。
曾莺莺说完款款施了一礼,才悠然退至一边的古筝畔,在微抬纤手之际尚不忘向台下的众人露齿一笑。
台下众人立刻吁声一片,似乎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咚……咚……”筝音沉缓飘出,犹如暮蔼之中山寺的钟声。
筝音之中仿佛透着一股莫名的哀伤,仅只是调弦几下,便即将人心神引入一个充满浓浓情感的世界。
“锵……锵……”筝音在众人心神黯然之际,突地如铁马金戈,怒潮而起,仿有千军万马征杀疆场。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在骖殪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抱兮击鸣鼓;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严杀尽兮弃原野……”曾莺莺在筝音激昂而起之时,突地开口,以其独特而凄婉的歌声唱了起来,与金戈铁马一般的筝音相配,一柔一刚,声声缠错,仿佛在血淋淋的战场之上绽开了漫地带血的菊花,没有人在意那歌词的含义,每一个人都完完全全地引入了一个如梦似幻的意境之中,仿佛自己便是死于战场的士兵,而这哭诉低唱之人正是自己的妻儿父母……而到惨烈处又似使人热血沸腾。
突地筝调滑跌,由激情高昂缓化为悠长细致。
“出不入兮往不返,平原忽兮路遥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子魂魄兮为鬼雄……”曾莺莺声音更显低沉而忧伤,但似又满怀着无限的热情。
所唱之词正是当年屈原所作《楚辞。九歌》中的国殇,在燕子楼中聆听之人几乎所有人都读过此辞,深明其义的人也不在少数,但是被曾莺莺改成曲子弹奏而出,却又成了另一种味道,虽然无那种惨烈的气势,却有着悲天怜人的博大情怀,对死者的同情和怜悯……
林渺也听得痴了,有恍然不知今昔是何年之感。他从未听过比这更美妙的旋律,这似乎不再只是一种声音,而是一种实质存在的生命,一种存在着虚幻和现实之间的精神,一扇能够让人自由来去现实和梦幻之间的无形之门。
不知道歌声和筝音是何时停止的,当林渺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居然听到了一片哭声,燕子楼的听众居然有人被曾莺莺这一曲国殇感动得哭了,而且不止一个。
整个燕子楼之中没有掌声,仿佛尚沉浸在刚才琴音和歌声所勾勒出的凄惨气氛之中,所有人的心中久久地激荡着那无奈、伤感而又充满魔力的歌声。
林渺也没有给掌声,倒是想到眼下烽火四起的时局,战乱之中,不知有多少战士死于沙场,他也想起了与他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及那些在战场之上惨死的战友。
战争,林渺绝不陌生,因为他自己本身就是自死里逃生幸存的幸运儿,是以,曾莺莺的歌声更能触动他的心弦。
“莺莺——我爱你……”有人哭喊着向献艺台上奔去,挤得人群一阵纷乱。
林渺吃了一惊,心下有些凛然,他真的明白为什么有这么多人为曾莺莺痴迷了,但同时他心中亦涌起了一种强烈的困惑感。他很难相信一个人的歌声和琴声会有如此大的魔力,尽管眼前的一切都是事实。
曾莺莺的歌声和琴声都似乎隐隐包含了一种无可排遣的神奇力量,而这种力量正是引人痴迷的根源,正是这种力量使他也无法控制心神被引入一个神奇而迷离的世界,而这股力量是一个普通女子所应该有的吗?这不能不使林渺凛然。
“莺莺,我爱你,不要抛弃我们……”有三四个人已经无法控制情绪,在台下哭诉着向台上奔去,但很快便被燕子楼的护卫制服并拉开。不过,这几人悲切而绝望的呼声却使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阴影,一个他们最不愿意接受的现实不能不使他们黯然神伤——这将是曾莺莺最后一次为他们献艺,明天曾莺莺便将从良嫁人。
明天曾莺莺将告别风尘从良嫁人,这是每一个痴迷于曾莺莺的人都不愿意接受的事实,可是谁都知道,如果此刻出头的话,只会像那同几人一样的下场。
曾莺莺望着那几个被拉走的人,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那种无奈而又怜惜的模样只让在场每一个人都感到有些心痛。恍惚间,似乎每个人都读懂了曾莺莺叹气的意思。
曾莺莺在燕子楼高手的相护之下向台后退去。
“慢走!”一声低喝中,一道身影如风般掠上献艺台。
燕子楼诸护卫立刻紧张起来,台下许多人的目光都停留在那掠上台之人身上,不禁担心起来,也不知是担心曾莺莺还是那强出头的人。
曾莺莺扭头,不由得轻呼了声:“景公子!”“原来莺莺还记得我景丹。”那年轻人说完凄然一笑,吸了口气,问道:“莺莺真的明天就要从良了吗?”曾莺莺神色微微变了一下,显然对眼下的这位景丹颇为重视,沉吟了一下,才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是的,莺莺已经厌倦了风尘中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