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脆 - [盛颜]

第一折 无咎:连城易脆 [2]

  礼官宣布掩帐,请出观礼的宾客。秦无咎和卫新咏分别换了衣裳重回堂前,向亲朋行参谢之礼,一整套繁琐婚仪才算结束。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宾客刚一辞去,卫武歌立刻发难:秦去疾得的什么病?现在在哪里?

  秦去疾的小妹忘忧哼了一声,我大哥怎样,与你卫武歌有什么相干?

  卫武歌冷笑道:本来是不相干的。只是说得这样凶险,很担心我姐姐一过门就做了

  "我大哥好得很,什么病都没有。他昨晚出去以后,秦忘忧的眼睛弯了弯,故意带出些笑模样,就没回家,也没让人传信来。

  或者去疾被什么事情绊住了,无法赶回来,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卫新咏冷冷地睨着秦无咎,你骗我说他患了时疫,是什么意思?

  秦无咎紫涨了面皮,却说不出话来。他的母亲唐绿蔷赶紧圆场:新咏,这话是我要秦重对客人们说的,谁想他这么糊涂,连你也瞒了。无咎是老实孩子,又不能说话,你误会他了。

  卫新咏扬着眉毛,想说什么又忍住,向唐绿蔷敛衽行了一礼,先告退了。卫武歌冷冰冰地扫了众人一眼,随她出了喜堂。

  这事本来就是秦家理亏,卫新咏不再追究,合家都松了口气,独秦忘忧撇了撇嘴:卫家两姐弟还真是像得很,也不知有什么可傲的,在咱们秦家横进直出。

  唐绿蔷面色一沉:新咏是你大嫂,说话要懂点规矩,别给我生事儿。

  秦无咎心中轰隆隆的,一串惊雷滚过。新咏不担心大哥,却和我怄气。她把我看得比大哥还重,她禁不住追了出去。

  秦去疾会不会出了什么事?这样重要的日子,居然无缘无故缺席。

  你连姐夫都不会叫吗?

  卫武歌硬硬地顶回去:不会。却又突然放软声音,好啦,姐姐,你让我慢慢习惯。

  我想去疾的剑法武林中无人能敌,他智谋深远,也没人敢在他面前玩花样,出事是断然不会的。他不来,自有他不来的理由。我气的是无咎,那样骗我!

  秦家也太可恶,当时若说清楚,这婚,咱们不结也罢。

  礼都行了,说这话真是好没意思。小武,你是我娘家人,没有留在这里的道理,回去吧。卫武歌应了声是,转身去了。秦无咎隐在暗处,见她仍站在廊下,月光在华丽的嫁衣上舞蹈,艳艳如火,刺痛他的眼睛。

  失眠的夜虽然漫长,却总会过去。熹微的晨光照进幽深的宅子,秦无咎刚吹灭流了一夜清泪的蜡烛,就听到门丁惊慌的叫声:夫人!夫人!

  唐绿蔷刚起床,而秦无咎根本就没睡觉,随门丁赶到大门,见一口棺材横亘在大门外的石阶上,通体雕满龙凤和福鼠。乌沉沉的春芽木,不知用清漆刷了多少遍,亮得可以照出人影来。唐绿蔷上下打量着棺材,森然道:谁敢在这时候来触咱们秦家的霉头,活得不耐烦了?秦重,打开来瞧瞧。

  棺盖少说也有百来斤重,秦重单掌抓住,喝声起,轻而易举就揭开了。他的手突然一软,棺盖锵然落地,声如铜器,震得在场人心里一抖。

  棺木中躺着的,赫然是失踪了一天一夜的秦去疾,已死去多时。他神情安详,俊逸脸庞泛着玉一般的光彩。秦无咎猛然记起李后主祭大周后的诔文:绝艳易凋,连城易脆。太过出众的人,若不是为天所宠,只怕就会为天所妒。

  秦重惊骇过度,讷讷道:少主,少主说不出别的话来。

  唐绿蔷的身子晃了晃,手扶棺木细瞧。遽然,她连退三步,眼睛里透出难以言说的恐惧。那一瞬间,秦无咎发现母亲竟衰如枯叶之蝶,所有光华和美丽都在翅膀垂下的瞬间湮灭。秦无咎茫然地扶住母亲,心里是无所依傍的空,还有蚂蚁啃噬的痛。一直被仰望的长兄,他从此只能永远仰望着。

  一颗白色的流星划过庭院,落在棺木前,却是卫新咏。在空中激舞的长发瀑布般流泻而下,右手还握着一支玉簪。她凝眸瞧着秦去疾,手一紧,簪子断成两截,刺进掌中。殷红的血滴在素白长袍上,零落如风中之桃。

  天圣八年五月初九。榴花初绽,艳艳欲燃。合卺之夕,兄竟日不归,而新妇轿已至门,余代兄完礼。牵巾之际,新咏愕然曰:缘何是君?余悲酸怅恨,缄默如石。兄得聘卫氏女,个中曲折实难为外人道也,何故今日轻慢如此?余甚疑之。新咏恨余相欺,而余心耿耿,惟天可鉴,殊不愿借此事作梗。余爱新咏,已成绝症,缠绵至今,亦不望有痊愈之一日。惟思及伊人孤眠,与余咫尺天涯,中心如噎,伤不可绝。

  《无咎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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