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冲冠一怒为苍生 私心尽露大火并 [7]
铁蛋这回明确看见马功的双腿开始微微抖动,冷笑著道:“娘,还要布置什么?这次又想斗垮谁呀?”
只见何翠的两只小脚狠命跺将开来。
“功儿,你今天是怎么搞的?咱们计划了好久的事情,你到底做了没有?”
马功左脚向前跨出一步,一连串笑声使得床下三小宛若跌入了冰窖之中。
“娘,难道你刚才都没看见吗?”
何翠怔道:“看见什么?你在说些什么?你疯了是不是?我一直都在这里睡觉,你又不是不晓得……前面到底怎么样了?‘人头大会’结束了没有?岳翎呢?你爹呢?唉,你这个孩子,急死人了……”
但闻马功枭鸟也似大笑出声。
“娘,你可真厉害!你什么都不知道,所有的勾当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都是我一个人干的,对不对?到时候,你又要用这个理由来斗垮我,对不对?娘,孩儿今天见识了,姜还是老的辣!不过你这次却笨了点,刚才在大厅上,大家分明看见你在那儿大吼大嚷,现在你却怎能赖得掉?”
何翠又一怔,跌足道:“你们又中了岳翎那狗贼的好计!唉,功儿,没想到你看似聪明,其实糊涂……”
马功的膝盖又僵直了一会儿,沉默半晌,忽地森森笑道:“不,娘,我不糊涂,我马上就要接掌‘飞镰堡’,怎可糊涂?岳翎没有算计我,天下没有人能算计我‘铁面无私’马功!”
马功用著近乎透明的语声,淡淡道:“娘,糊涂的是你,竟以为我会堕入别人的奸计,这话传出去还得了?我将来那还能号令群雄?”
两双脚愈挨愈近,铁蛋听见一种茶壶里的热气泡儿冒不出来似的声音,紧接著就见何翠的两只小脚不住踢踢蹬蹬,忽然向上升起,好像要笔直飞走一般,然而只离地五、六寸就顿住了,仍然在那儿没命乱踏,彷佛踩著一具别人看不见的水车。
马功平板的语声则一直回响在屋内:“谁也别想算计我,谁也不能算计我……”
铁蛋、无哀、无恶一齐屏住吸,瞪大眼睛,心脏几乎都不会跳了,他们看见小脚的踢蹬逐渐微弱,一些水滴沿著何翠的裤腿滴下,然后在突如其来的猛一蹬踏之后,脚尖便软趴趴的指向地面。
马功的脚开始往外迈动,何翠的小脚也脚跟著地的紧随在后头拖拉,两双脚一前一后出了秘室,“砰”地把暗门关上了。
铁蛋等三人兀自在床下抖索了半天,方才钻爬出来。
无哀哭道:“他怎么这样嘛……”
无恶立刻跳起,刷了他一记大耳光。
“哭什么哭?你想让他听见,跑回来把我们都宰了,是铁蛋虽也哆嗦不己,但想起自己的武功比对方高出一截,不由胆气大壮,悄悄把暗门推开,略一张望,又吓了个屁滚尿流。”
“千面罗刹”何翠瘦干的身躯正凌空悬挂在外间土屋的大梁之上,舌头直吐到胸前。铁蛋定了定神,一挥手,当先闪出秘室,另两个跟出来一看,也都唬楞住了。
铁蛋本想拔腿就朝外走,然而心念一动:“虽说她早死早超生,免得讨人嫌,但死得这么难看,恐怕连鬼都厌。”
又转回身来,一手揽住翠双足,另一千运起“金刚指”力,隔空一划,吊脖子的麻绳应风而断,再把何翠平放地面,捏开颚骨,将舌头硬塞回到嘴里去。
一扯两个犹自发楞的师兄,又待要走,却听何翠喉管里“咯勒”一响,竟有点想活转过来的样子。
三小又吓一跳,忙跑出土屋,只闻马功的哭声远远传来:“娘,她……她自尽了……”
又听一些显然捺不住斑兴的声音道:“大夥儿看看去。”
铁蛋暗忖:“这一看,不真把她看死才怪。”
心中不忍,又折返屋里,把何翠搭上肩头。
无哀、无恶皱眉不已,却又不好讲什么,三人伏低身子,迳奔堡墙。
“飞镰堡”徒多半仍聚在大厅附近救火、看热闹,三人一路竟未逢丝毫拦阻,越墙出得堡外,愈发放足飞跑,那顾高低,不辨南北,直跑出十余里外,方才缓下步子。
铁蛋看看离“飞镳堡”已远,便把何翠放下。
何翠已完全清醒过来,摸著喉咙不住道谢,又坐在地下蹬著两只小脚大哭,“老杀才”、“小杀才”的骂不住口,哭完了又把满嘴黄牙乱磨一铁蛋见她这副模样实在不怎么讨喜,向师兄一递眼色,就想上路。
何翠却连忙站起,四面望了望,眼底冲上一股恐惧的神情,赶紧一颠一扭的跟在后头。
无恶低声道:“看你这讨厌鬼惹出了什么好把戏?老太婆要是一直跟著咱们,烦都被烦死了。”
却听何翠咦了一声。
“原来是三个小尚。”
耙情直到现在方才看清他们的装束,因问:“三位小师父如何恰在敝堡之中?”
铁蛋楞了楞,想不出该怎么回答,无恶已抢道:“我们本是马少爷请来做法事的。他说‘飞镰堡’最近会有两三场大丧事,所以预先叫我们来,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何翠又咬牙切齿的嚷嚷:“吓!巴不得咱们早点入土呢!真是我的好儿子,青出于蓝……”
无恶哼道:“岂止青出于蓝,简直蓝得发黑!”
愈加击中何翠心坎,又大哭了一场,颇有点感激的瞅了他们一回,道:“三位小师父要上那儿去?”
无哀嘴可快,立道:“我们正要去北京城,我们师父……”
两边肋骨马上各挨了一记肘拐子,不禁泪水汪汪。
何翠一拍手,笑道:“正好,我也正要去那儿呢。”
无恶又狠狠瞪了铁蛋一眼,没好气的道:“还是各走各的比较好吧?咱们都是出家人,恐怕不大方便。”
何翠尖笑道:“唉哟,小师父,我都已经是老大婆喽,够当你们的祖母了,还忌讳什么喔?人家总不会以为我这么个老干货也想揩你们的油吧?嘻嘻嘻……”
胡言乱语的说个不休,反正就是赖定了他们。
三小烦得要死,低头疾走,何翠脚儿虽小,走得却也不慢,始终不即不离的跟在后面。
须臾上了大路,三人根本不识方向,信脚瞎走,何翠笑道:“错啦!往那边可走到直隶去啦,这边才到北京呢。”
铁蛋一拱“厌物”,做了个嘴脸。
“看吧,还嫌人家,老太婆挺有用处的哩。”
无恶摸摸鼻子,也没话好说了。
一行人往北走了一程,看看天色渐暗,路边恰有间野店,便歇脚投宿。
那店小得很,总共不过三间房,其中两问已住上了人,只剩得一间与猪圈为邻,比茅房大不了多少的黄土小屋。
铁蛋点头道:“使得使得,有得住就好。”
当先走了进去,无哀、无恶也不挑剔,尖著屁股试了试床铺,满意的咂著嘴巴。
何翠却站在门外东打量西打量,愈看愈不像话,把店家乱骂了一回,怎奈寒冬夜晚,冷风如锯齿鞭梢,吹得人好不难过,只得迈步入房。
那店家兀自不识相,呲著黄板牙谄笑道:“老太大好福气,三个公子都做和尚……”
何翠大怒,伸手就是一巴掌,打得那店家半天起不得身。
何翠喝道:“快去弄顿好饭,若再吃得不顺口,仔细你这颗狗脑袋。”
那店家活了大半辈子,几曾碰过这等凶恶的老太婆,赶紧连滚带爬的到前面去了。
铁蛋本还想敬老尊贤一番,把炕让给何翠睡,此刻见她这般霸道,心中老大不痛快,一跳跳到炕上,打个呵欠。
“这床可舒服,唉哟呵,今晚好睡啦!”
何翠左看右看,闪了闪眼珠子,忽然笑嘻嘻的走过来,一指地面。
“晚上你们三个睡地下。”
铁蛋、无哀、无恶一齐瞪起眼睛。
“我们才不要睡地下,是你一直跟著咱们,当然该你睡地下。”
何翠笑著叹口气,道:“好吧好吧,谁叫你们救过我的命。”
三人没想到她这么好讲话,不由一楞,却见她在炕边坐下,跷起脚,脱掉鞋子,再慢慢解开里脚布。
铁蛋等人立觉一股又腥又□,好像死虾一样的臭气直钻入鼻,使得脑浆险些为之沸滚,忙捂住鼻子逃出屋外。
只听得何翠在屋内叽叽大笑:“谁想要跟我同床睡觉,我可是欢迎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