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章 伤 痕 [2]
然而,他从没后悔曾为聂风断掌明志,更从没告诉聂风那件事,亦从没给聂风任何机会瞥见他掌中暗藏的伤痕!
那是代表他对聂风友情之深,令即使在天下低贱如狗的他感到骄傲的伤痕!
纵使聂风近来忽略了他,断浪亦毫无怨言!
许多时候,太过接近。熟悉一个人,总会将那人逐渐忽略。遗忘。
太过熟悉,其实是一种遗忘。
情形就如子女遗忘父母心意,朋友遗忘了朋友之情一样……
惟是,聂风纵然暂时忽略,遗忘了断浪的感受,有一件事,他是绝不该遗忘的!
他不该遗忘今天这个日子。
今天,真的是一个具有特殊意义,很值得庆祝的日子,聂风是不该不记得的!断浪一面在污脏的马槽内洗马,一面想到这里,一直对任何屈辱无动于衷的心,不由隐隐抽搐一下,他不期然翘首看着马槽外已夜幕低垂的天空,心想:
“风,你真的已不记得了吗?”
“你,真的……已不在乎了?”
夜已渐深,风也渐寒。
已经是十月天了,看来不久之后亦将会下雪。
严寒的天气,不仅令人瑟缩,也容易令人想起,严寒天气下那些比自己更可怜的人。
孔慈已够可怜了,然而此际正在步惊云寝居侍候步惊云晚膳的她,如今在想起一个可能比她更可怜的人。
天下会向有严例,所有婢仆,一日三餐,都不能与主子同席,以示尊卑有序,故此纵然步惊云从没视孔慈为婢,更毫不介意她与他同席吃饭,孔慈却自觉身份低微,从未与她敬服的云少爷吃过半顿饭。
正如此刻,孔慈还是恭恭敬敬待步惊云用罢晚膳之后,为他收拾其余碗筷,步惊云向来吃得很慢,也吃得不多,但雄霸强硬规定他的三名入室弟子一定要吃最好的,故而每一餐,步惊云所余的饭菜实在相当丰富。
孔慈看着这些佳肴美食,当中更有些是步惊云还未吃过分毫的肥美烤鸡,一想起烤鸡,孔慈不禁就想起一个自小已很喜欢吃烤鸡,却又不常有烤鸡吃的可怜人……
此刻的他,一定相当寂寞吧?一定也在想,究意,聂风会否记起今天是什么日子吧?
一念及此,孔慈不由咬了咬牙,鼓起勇气问已盘坐床上。闭目调息的步惊云,道:
“云少爷,你……今晚所吃的饭菜,还有……两碟原封未动……我……可不可以……将它们……送给一个人?”
步惊云并没回应,也没张目一看孔慈,孔慈素知他的脾性,若他有意见,他会破例发言,若他同意,他反而根本不会有任何表示。
乍见步惊云已经默许,孔慈当下芳心窃喜,连忙找来一块清洁的纱布,将那两碟鸡菜小心包好,正欲步出寝居拿给那个人,谁知在此时,忽闻身后的步惊云漠然的吐出一句话:
“你
要送给谁?”
孔慈不虞步惊云会有此一问,当场止步,回脸看着仍是闭目盘坐的步惊云,支吾的答:
“云……少爷,这些菜……我是……带给断浪的……”
步惊云闻言,紧闭的双目亦为之眉头一皱,孔慈见其眉头蹙起,心想断浪以前曾对云少爷不服,如今亦与步惊云没有两句,她惟恐步惊云会改变主意,慌解释∶“云……少爷,是这样的,孔慈今日想带些吃的给……断浪,只因为……今天是断浪的一个……特殊的日子”
步惊云仍没回应,也没张目,孔慈唯有继续慌慌张张的解释下去:
“今天,其实是……
断浪与风少爷结拜为兄弟的日子!”
什么?原来今天竟是断浪与聂风结为兄弟的大日子?难怪孔慈曾说应该好好庆祝了!
但,二人虽是知心好友却是哪个时候结拜的?
“还……记得,五年多前,就在云少爷还未在乐山水灾失踪之前,独孤一方曾上天下挑,最后其子独孤鸣被风少爷重腿所挫,大灭威风!独孤一方为着向帮主作少许报复,便游说断浪离开天下加入无双,最后,都因断浪顾念与风少爷的友情而遭拒……”
“亦因此事,风少爷与断浪友情更深,但……为怕帮主阻挠,二人遂暗中结拜为兄弟,即使双方如何忙,每年今日都会把茶畅叙结拜之情,年年如是,一直未失未忘,但今年……”
“风少爷不知何故,总是心事重重,好像连这个象征他兄弟俩的重要日子也忘却了,今日从湖心小筑回后更不知去了哪里,依我看,风少爷是因一时的心情紊乱而忽略了断浪,但……可怜断浪在今夜这个应该好好庆祝的日子,依然……只得自己独自一个……”
“虽然他今日曾说,即使不庆祝……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我知他其实是口硬,他不想已很乱的风少爷再为他而烦恼,只是此刻的他,心中……一定很……落寞……”
“所以,云少爷,孔慈很想……去陪伴断浪,希望他能……好过一点……”
步惊云听罢一切,不动的冷脸之上依旧恍如无动于衷,只是隔了良久,他终于缓缓吐出一句话:
“好。”
“去!”
孔慈闻言登时大喜,欢天喜地的带着那两碟菜,千恩万谢的步出门去。
而就在孔慈甫离寝居之际,一直闭目的步惊云终于徐徐张开眼睛。
好光亮的一双眼睛!无论身处的地方何等阴暗,步惊云的一双眼睛永远是最亮。最令人心寒的。
然而,此刻他的眼睛,竟然已没有了往常那种令人心胆俱裂的森寒之意,相反流曳着一丝惋惜。
这丝惋惜似是在说:
“聂风。”
“你
不该”是的!也许在死神诡谲的心中,也认为聂风这段日子纵使如何心情紊乱,也绝不该忽略了身边一个生死与共的好兄弟之心。
死神,在他无法忘记的过去中,也曾错过一个与其亦是知已亦是慈父的霍步天,他甚至还未及叫他一声爹,霍步天便已经死去,成为一个死神永远无法补偿的遗憾……
子欲养而亲不在。
友欲叙而朋已去。
任何人也不该错过。
故而,就在步惊云双目一张的同时,遽地又是“蓬”的一声,他所披的斗蓬亦随之一抖,他的人已御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