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四 章 [9]
郑净持也不往下深说了,她觉得这个年轻人太深沉,深沉得连她这一双慧眼都无法看透。
她总觉得李益有不对劲的地方,但李益的表现却实在无懈可击,使他几乎怀疑自己的相法确实不可靠,因为李益最近的一连串的表现,都不是她所能臆测的。
李益为她们母女,不惜与霍王府作对,不是为色,也不是为财,似乎只是为了一种任侠的胸怀。
但她从李益的相貌上却看不出他是这一类型的人。
李益的心机,处事的稳练,设谋的周密以及制人的狠辣,似乎是属于奸险的一类,但李益的相貌上也没有一点奸诈的成份,这真是一个无法以相术来透视的一个人。
也许手创麻衣神相的那个人,没有发现这一个类型吧,郑净持在心里只能找到这一理由来答覆自己。
为了欢迎江姥姥祖孙的来临,别邸中又举行了一次小宴,席间也品尝了樱桃所酿的雪花酿,大家都赞不绝口,霍小玉追问了制作方法之后,才叹道:“桃姐,真亏你想得到,我家的园子里也有好几株梅树,我就从来没想到可以用来制成这么好的酒,白白地糟蹋了!”
江姥姥苦笑道:“这是梅妃创制的,我们是岭南人,梅花开得早,她从小就喜欢梅花,所以入宫后,也以梅为贵妃的封号,就更爱梅花了,落英残瓣都捡存起来,封在瓷坛中,原是心存惜花之意,免得沉埋泥中,长安天寒,梅花残落之后,她也不忍心丢弃,照样封存起来,有次官中翻土,不小心撞破了一坛,那雪水因为有着梅蕊,别具一股清香,用来煮茶,更增清香,后来她再试着酿酒,发觉其味更醇,就传了我们这个方法,我没心思弄这些,告诉了小桃,她不过学着做,先夫在世时,梅妃曾把自酿的雪花酿赐了两坛给我们。其味之香洌,比小桃的好了不知多少倍。”
李益想了想道:“也许是因为宫中梅树品种不同的关系吧。”
酒后席散,把江氏租孙送走后,郑净持把李益叫到自己的房里,捡出一批首饰,几匹绫缎,一对如意以及一些原封的宫用脂粉道:“十郎。明天到江家去为崔少爷下聘,你也不必另外置备了,就拿道些去,我已经用不着,拿钱买的也不见得比这些好。”
李益忙道:“怎么能要娘的东西呢?”
郑净持笑笑道:“你跟我还闹这些客套就见外了,而且我还真喜欢小桃那孩子,老成持重,天真无伪,跟崔少爷恰好是一对,郎才女德,小玉如果能像小桃一样就好了!”
霍小玉并不嫉妒,只是笑笑道:“娘,别人家都是夸自己的女儿,只有您,老是挑我的错。”
郑净持轻叹道:“这本来就是事实,你看人家多端重,年纪不比你大,但什么事都能做,健壮得像一头小牛,我听她祖母说,她不但能烧得一手好菜,还有一手好针线,裁剪浆洗,井臼之操,无一不能。”
霍小玉本来倒无所谓,但被母亲这一说,真有点不服气,道:“娘!这些我也会的。”
郑净持道:“你会!你只会茶来伸手,饭来张口,一双鞋要做半年,下厨房效一样菜,还得要三四个人帮忙,糟蹋三四倍的材料,那只是一时高兴,可不是当作正务。”
霍小玉道:“那是因为我没有这个必要。”
郑净持道:“小桃又何尝有这个必要,我跟江姥姥谈了一会儿,她们家虽已中落。但底子还是有的,一定要用两个下人,她们也还养得起。”
李益一怔道:“这我倒不知道,我还以为她们家就靠收点房租过日子呢。”
郑净持道:“不!她们家里还有点积蓄,但祖孙俩都不想去动,一来是怕引人注目,因为她们家只有老弱两口,生活浮华,难免会启不肖之徒的盗心。”
李益笑道:“那是多虑了,长安京畿之地,治安不会这么坏的,何况她们左邻右舍,都是些规规矩矩的读书人。”
郑净持道:“那只是一种说法而已,她们真正担心的不是这些,而且借家务的操作来培养品德,勤勉能使人坚强,经得起打击、受得了挫折,江姥姥是经过风霜的人,她懂得耐风雨的幼苗,才能长成大树,她就是这样教育她的孙女儿,这一对祖孙实在叫人钦敬。”
霍小玉道:“娘,这可不能怪我。”
郑净持叹道:“是的,不能怪你,因为我以前没那样教育你,把你养成了一株海棠,现在枝叶已成,也不可能叫你成为一株傲霜的秋菊了。”
李益笑道:“以小玉从前的环境,也不可能受那种教育,再说我会照顾小玉,也不需要她那样操劳。”
郑净持道:“我不是说你不照顾她,但她若能照顾自己岂不更好,我也不必为她担心了。”
李益听了觉得有点刺耳,乃笑笑道:“娘的道理是不错的,但用的比喻却不对,海棠就是海棠,天生就该栽在盆里,需人照顾的,即使在萌芽的时候,跟菊花种在一起,也不会变成菊花。”
说着他牵起小玉的手,温柔地道:“这双手根本就不适合操作家务,小玉的身子也不适合去做那些,我说句不怕您生气的话,假如小玉生在贫苦的人家,很可能早就夭亡了,海棠一定要在温室里长成的。”
郑净持看着女儿荏弱的身子,只有一叹道:“还是你说得对,小玉从小就体弱多病,若非生在王府,她根本就长不大,十郎。将来只有请你多体惜她了。”
李益笑笑道:“娘放心好了,海棠天生就是要人怜惜的,所以小玉才会跟我在一起,正如小桃跟允明结合一样,上天把一切都安排得好好的,我如果没有能力照料她,当初就不会答应您,您也不会把她交给我。”
郑净持隐隐听出了李益心中不满的意思,连忙道:“十郎!你别多心,我既然把小玉托付给你,当然是充分地相信你,只是人上了年纪,嘴就变碎了!”
李益笑道:“我知道,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样的,我离家上京的时候,我母亲也是一样,临走的时候,还一再叮咛嘱咐,要我注意冷热,更一再的托付李升,好好地照应我,其实她不说,我也会注意,李升也不会不经心,但她不说似乎就不放心。”
郑净持笑道:“你能体会这份亲情,就不会怪我了。你也累了一天,早点休息去吧。”
李益笑笑道:“娘也早点安息,明天到江家去下聘,您也好出去散散心,您好久没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