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解 六 [4]
杨二金道:“卫青帝眷虽隆,倒不是扳不倒他,但公孙弘顾忌大侠为卫青的后盾,所以必先除去大侠,才敢着手对付卫青,尤其是现在卫青率军北伐匈奴,趁你们无法互相照应之际,公孙弘认为这正是对付大侠的良机。”
郭解不禁默然,杨二金道:“我族叔很有点本事,居然打听得前辈女侠女飞卫刘红娘息隐此间,而刘前辈的令郎沈通先生对大侠的作为不甚满意,乃设法在沈先生面前挑动沈先生诋毁大侠,算定了大侠的子弟必会不甘大侠受辱而对沈先生不利,进而可以使刘前辈与大侠作对。”
刘红娘冷笑一声道:“令叔倒是连老婆子都算计在内了。”
杨二金道:“家叔知道前辈寿颐人瑞,而击技通神,煽动令郎成功后,叫我来看看结果,前辈高义,郭大侠的义行,使我深受感动,所以我不惜背叛族人,出来说明这件事,消除各位的误会。”
刘红娘冷笑道:“令叔太看轻我们这些人了,老婆子又岂是轻易被人煽得动的。”
杨二金道:“老夫人守义分明,与郭大侠的义薄云天节行,原不必我多事,我没有出来前你们的误会已消除了,我之所以出来,只是想告诉各位一声,这一次除了我们杨氏一族外,公孙大夫已派遣了大批的武林好手,即将对郭大侠采取行动,请大侠注意一下。”
郭解连忙一拱手道:“多谢杨兄。”
杨二金子笑一声道:“我实在很惭愧,对大侠只能尽到这点心了,请大侠自己保重吧。”
说完一拱手,回头就走,郭解默然目送,不禁深深长叹,刘红娘道:“郭解,你怎么说?”
郭解苦笑道:“弟子感到很安慰,沈先生是受了小人的蛊惑而对子弟有所误解。”
刘红娘怒哼了一声道:“这畜生还是该死,轻易听信谗言。”
郭解道:“前辈,沈先生是读书人,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他那里能斗得这些口蜜腹剑的小人呢?何况弟子之行,在不太了解的人看来,是很难解释得清的。”
刘红娘轻轻一叹道:“郭侠土之言虽然为小儿之死洗刷了一点罪过,但仍然掩不去白璧之瑕,不过他还是该死,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仍然黑白不分。”
郭解道:“沈先生学过武功吗?”
“没有,我身受学武之痛,贻祸先夫,被仇家暗算身死,痛定思痛,决心不再让他学武。”
郭解又问道:“他可知道前辈学武?”
刘红娘吁了一口气道:“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练武的游侠,因武而殒身,故而对游侠之行,成见极深。”
郭解叹道:“那就怪不得沈先生,他没有学过武,自然无法像前辈一样对弟子素行深入调查,以耳代目,难免不受成见之影响,何况弟子素行,在表面上看来也确有难以自辩之处,所以……”
刘红娘截口道:“不必说,以听取之言挟之以泄私愤,黑白他人,这就失去了一个读书人应有的风度。”
罗东扬插口道:“刘前辈,再晚有句不知进退之言,令郎之死,固然是他自己一时之不慎误信谗言,但归根结底,却还在前辈身上,您没听杨二金的话吗,杨季主是打听得前辈的底细故意造成此事,促使前辈与翁伯成仇。”
刘红娘道:“但他对老身之为人却没有弄清楚。”
罗东扬道:“他对郭老弟的为人也没弄清楚,郭老弟对门人虽略嫌宽纵,但是郭氏子弟受侠风薰陶,都是行为方正之士,更知道郭老弟对令郎的尊敬,纵有诬蔑之词,也不敢向舍郎计较,错的是再晚恰巧路过,被他们利用上了。”
刘红娘道:“不,罗大侠不出手,老身也放不过孽子。”
罗东扬道:“但是前辈慢了一步,责任就在再晚身上了,前辈身为出岫白云,无意再牵入世俗纠纷,愿意罢息纠纷,再晚却要向那批贼徒为令郎作个交代。”
刘红娘道:“你要去找杨季主?”
罗东扬道:“是的,此人不除,郭老弟永无宁日,我跟翁伯多年的交情,必须要替他除去这个祸患。”
郭解忙道:“老爷子,我从不以私怨而杀人。”
罗东扬道:“你是你,我是我,老头子的行动可不必受你的拘束吧,我管定了。”
郭解无可奈何地道:“老爷子一定管,我们就一起去好了,对方这次来的高手很多。”
罗东扬摇头道:“不,翁伯,你不能动,人家现在正在找你的碴,公孙弘派了京畿的高手前来,就是想造成你犯罪的事实,好借故打击你。”
郭解苦笑道:“郭某已经是个杀人的逃犯了。”
罗东扬道:“杀死杨武的事情已经替你了断,大家都知道他对你故意凌迫,为塞天下入之口,这件命案不能全怪你,在朝廷上卫青也为你抗辩过,官逼民反,如果追究罪责,是官方的不是,今上仁政而爱民,是非分明,也同意了这个说法,否则,老弟你那能逍遥关东。”
郭解叹道:“可是老爷子杀了人,帐还是记在我的头上。”
罗东扬豪笑道:“翁伯,老头子不是无名无姓的人,佝偻剑客四个字虽然久不现江湖,但我这手剑法使出来,大概总还有人记得,赖不到你头上的。”
郭解听他这么一说,涉及盛名,倒是不便多辩了,长叹一声道:“老爷子,你也为我想一想,对方如果是等闲之辈,我自然不担心,但对方既是有所为而来,显然是将郭某也算计在内,老爷子一个人应付得了吗?”
罗东扬大笑道:“老头子不会亏本的,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找上个杨季主垫垫背,这点把握还有。”
郭解道:“老爷子为了我的事去拚命,却要我置身事外,我郭某是这等人吗?”
罗东扬也无法劝阻了,因为这同样地涉及了他的名声,刘红娘道:“郭侠士的确轻举妄动不得,因为这不仅是个人的生死,还牵涉到你郭氏举族的安危,如果你手上再沾一点血腥,可能就会遭到灭族的命运。”
郭解正想开口,刘红娘又道:“郭侠士,如果信得过老身,就让老身跟罗大侠去办这档事好了。”
郭解一怔道:“前辈也要涉入纠纷!”
刘红娘怒道:“小儿之死,一半为自取,另一半则是杨氏阴谋所陷,罗东扬说得对,他们看上小儿,无非是为老婆子这身武功,老婆子怎能使他们失望。”
正说之间,忽然一条汉子满身浴血的冲了过来,正是去而复返的杨二金,他身上遍是伤痕急急道:“郭大侠,我叔叔带人去突击你的家宅去了,他怪我背祖忘义,尽集子弟在路上拦住了我,我拼命冲了出来,他知道事机已泄,来不及追我,先去攻击你的家人了。”
才说完这些话,他身子往下一倒,郭解连忙扶起他,才发现他已伤重气绝了,罗东扬大吼一声,拔剑就往来路急追而去,刘红娘也怒目喷火道:“这批贼子真是无法无天,老婆子忍无可忍,也要为他们开杀戒了。”
肩起龙头拐,也追着罗东扬身后而去,郭解却脸色沉穆地抱着杨二金的尸体,放在沈通的旁边,恭敬地叩了三个头,然后拔出剑来,在树根下刨坑,旁观的乡人忙道:“郭大侠,您快去吧,这事交给我们好了。”
郭解摇摇头道:“不,这个朋友是义士,也是为我而死的,我必须料理他的后事。”
那乡人道:“可是您的家?”
郭解苦笑道:“他们不幸跟着我行侠,就必须准备接受种种的遭遇,这是一个游侠必然的命运,头可断,血可流,义不可废。”
他的功力深厚,很快就刨好了一个坑,葬进了杨二金,又把浮土掩好,才朝诸人一拱手说道:“郭某心尽至此,此后可能没机会了,还望各位乡亲往后多照顾一下,勿令义士青冢为风雨所淹没。”
说完,他的身子像一阵风般的卷起,很快地回到他在关东立足的郭家庄,但见火舌挟着浓烟,以及一片刀光剑影,血雨横飞,来人太狠了,不仅杀人,而且还放火,郭解一咬牙,仗剑冲入了战圈。
来侵犯的这批人确是准备得很充份,几乎每一个人都是武林高手,郭氏子弟虽然骁勇,但在这批有经验的武林好手之前,似乎就差得多了,地下倒的、死的、伤的,差不多全是郭氏的子弟,郭解看了不觉一阵心痛。
这些年轻人的血,都是为着他一个人而流的,也许在他们本身的看法中是为了郭氏一族的尊荣,但这一切都是他郭解所招来的,郭家的盛名以及郭氏的灾难。
因此生性谦和的郭解,第一次被怒火冲蔽了理智,激发了他胸中压制已久的江湖男儿的野性也可以说是豪情,血债血还,以命来偿命,杀!
郭解从没有这样凶猛过,他的剑如同一阵风,一道闪电,一声霹雳,卷过的地方就是一片血雨,一片惨叫!
于是,场中的尸体增多了,杨家的子弟们一个个地倒下去,跟郭家的子弟们并死在一起,血流在一起。
罗东扬的白发翻飞,沈老夫人的龙头拐飞舞,他们两人都被几个好手缠住,那是公孙弘以重金礼聘而来的真正好手,这批人是用来对付郭解的,却没有想到平空杀出两个好手,而且比郭解来得早了一步,因此他们无法执行原来的任务,听任郭解一头扑入羊群的怒虎,恣意地杀着。
当战事渐告尾声时,对方只剩下五个人了,四个从京畿来的高手,一个杨氏的族长
杨季主。
被复仇的怒火薰昏了的老人,眼看着自己的子弟一个个地倒下来,只剩下他一个萧萧白发的老人时,他知道复仇的希望已经幻灭了,杨家的人都倒了下去,郭家的人还有一半活着的,而最大的仇人郭解更是活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