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回 赴约忆深仇 万里长空飞比翼 救灾怜涸鲋 一川渴土涌清泉 [1]
郑隐便把心事说了。无垢到底不免偏心,不特未怪郑隐量小,反觉自来失意的人,处境多半如此,生出怜意。郑隐又乘机发了好些恶誓,力言:“我自信心志坚定,事在人为。一般师长同门防我堕落,故不令我二人一起。越是这样,我们越应患难相共,同在一起。不特互相照应,方便得多,也显得我夫妻情深爱重,生死不渝。只要各人具有虔心毅力,百折不回,终能渡过难关,苦尽甘来。任他左道邪魔多么厉害,只要不似前生那样为所诱惑,陷入歧途,能奈我何?到了万分凶险之时,至多兵解,重去转世,有何顾虑?姊姊如真看我不起,认为前路凶危,恐怕连累,索性由此分开,等我满了八十三年劫难,再行相见,也是一样。”
无垢见他神情悲壮,慷慨激昂,口气颇多误会。明知就此激励他八十年后再见,彼此都好,一则夫妻情爱甚深,任他一人渡此难关,置身事外,于心不忍;二则又知丈夫所说多半负气,如真不与相见,定必灰心悲苦,就许由此愤极任性,都在意中。心肠一软,顿忘两姊与女仙陈紫芹之教,脱口答道:“你当我真个情薄么?不过关切太过,老想使你于危机四伏之中,熬过这八十三年的魔难,同修仙业,合藉双修,以报你的痴情热爱而已。既是这等说法,分合由你。好在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如真毫无希望,师父也不会容你重返师门。不过你所说的话,却须心口如一,才对得起我一片苦心。由今日起,我便和你出入一路。对于修积,却须内功外行同时并进,无论山居出游,除非万不得已,每日功课却是不能荒废呢。”
郑隐闻言大喜,慌不迭答道:“那个自然。我只求不离开你,万事皆可听命,何况分内修积。以前只因你老不愿和我一起,会短离长,只图多聚一会,别的均未顾及。既然永远一路,如何还敢荒废?放心好了。”无垢道:“亏你老脸,还说出来。莫非为了多看我一会,连修为都不顾了么?”郑隐自知失言,忙分辩道:“并非不思上进,只舍不得那宝贵光阴。以后自然不会再有前事。”无垢见他边说边往前凑,似要伸手来拉,微嗔道:“以后还要放老实些。曾宁一会就来,当着后辈拉拉扯扯,什么样子?”
说罢,刚把手一甩,曾宁已用玉盘捧了一个其形如瓜,外皮金黄,瓤如截肪,中心微作红晕的异果走进,放在桌上。笑道:“此是恩师前生好友安期丈人,命门人送来的四枚金萍实,吃后长生不老。留了一枚在此,二位师叔请用。”二人人口一尝,果然甘腴味美,芳腾齿颊,凉沁心脾,神志为之一清。问知还有三枚,已由任寿连同别的珍果灵药带往东海,孝敬师长。因知郑隐夫妇要来,此果灵效甚多,修道人服了可抵多年功力,每千三百年才结实一次,十分难得,因怜二人魔难大多,特留在此。任寿本人竟未尝过。无垢闻言,好生不安,便邀曾宁同食。曾宁恭答:“此是瑶岛珍品,千年难遇,海内外群仙十九难得一见,恩师尚未尝过,弟子不敢领受,还望师叔恕弟子方命之罪。”
无垢见他婉言坚辞,暗忖:“大师兄为人极好,连门人也是如此,真个难得。”随笑问道:“我知大师兄对人宽厚,持躬俭约,现正奉命清修。以他为人,对于服用之物,决不至于有什讲求。来的年月不多,这里陈设用具全都珠光宝气,精美异常,人间所无,莫非此间本是仙灵窟宅,这些东西均是前人所留么?”
曾宁躬身答道:“凝碧崖自古以来便是仙灵清修之地,除三元仙洞而外,玉壁晶墙,千门万户,好些地方均有仙法禁制,尚未到开放时期。内中用具十九珍品,何止数千百件。加上恩师前生旧友知其转劫人世,重返师门,承继道统,闻讯俱都欣喜非常,纷来相贺,所送礼物甚多。恩师本来不肯动用,后奉师祖恩命,说恩师将来为本派开山宗祖,这类珍奇器用十九原有,将来门人众多,不时还与各派群仙来往,身为本门教主,领袖群伦,应有一种高华气象。现成应用,并不为过,区区未节,无须介意。恩师虽然谨奉师命,但因平日修为甚勤,早已断绝烟火,往往一人定,便是三两月。一般师执至交,又都道法高深,轻易不来;每来,多是算准恩师空闲之时,结伴来访。此间本有仙厨,中藏不少美酒,恩师虽然轻易不用,弟子等因见东西现成,时常取来待客。这里不过千百分之一二,有好些奇珍宝器,恐恩师见怪,还未用过呢。”二人闻言,赞叹不止。
无垢见任寿分别没有数年,居然到此地步,惊佩之余,好生喜慰。暗查郑隐,只顾出神呆想。知其与任寿同在师门,遭遇不同,相形见绌,心生惭愧。意欲借此劝慰,当着曾宁不便出口,只得罢了。
二人在仙府中住了两日,因任寿归期难定,便同起身,仍照原计,溯江而下。由此夫妻二人便在一路。郑隐峨眉归来,果更用功。无垢见状,也颇喜慰。彼此修积都勤,也无什事发生。
一晃将近三年,任寿始终未通音信。这日二人在外行道,偶然谈起,郑隐觉着任寿不去看他,心中不快。无垢笑说:“你这人就是量小,大师兄对我们还要多好?恩师原命他在十四年后才可出山行道,如今才得几年?曾宁虽有师祖改变原计之言,也只偶然听说,不知底细。焉知上次东海之行,没有奉到别的使命?他不能来,必有原故。那么难得的灵药仙果,自不享受,留给我们,再要嫌他对你看轻,良心何在?”郑隐见无垢面有愠色,忙分辩道:“我何尝有此心意?不过想念大甚罢了。”无垢笑道:“你那小心眼,还当我不知道呢,既然想他,上月我们往游洞庭,正可便道入川,为何推托不去?
就说现在飞往峨眉相见,也极容易。分明是见人家身受师门期爱,自身福缘既厚,用功又勤,将来成就远大;你自己还在颠沛流离之中,这两年来虽无什事,岁月尚长,前路荆棘越多,专在人间行道,能否就此取巧避免,尚不可知,纵非气他不过,心中怨望,误认他对你不如以前,必是有之。我料得是与不是?”郑隐自然不承认,说过拉倒。
二人这二三年来,多在中原、西南诸省修积善功,对于甘凉秦晋一带,久已未去。
这日走在山东道上,郑隐因见爱妻看出自己心意,面有不快之容,想道:“人情势利,休说外人,连无垢也是如此,只一提起任寿,便钦佩非常,誉如天人。自己并未有什微言,只想起前情和自身的遭遇,略有表示,便遭责难。最前生拜师时节,原与任寿一起。
那时师长成道不久,见他根骨平常,还不肯收,全仗自己代为力求,才得入门。因其年长,做了师兄。又勤于用功,平日谨慎,连积了几件大功德,渐得师门钟爱。自己却因一时不慎,误为邪魔所诱,连经数劫,仅以身免,反倒仗他全力相助,才得免于形神皆灭,永离师门。最可气的是,同是门人,既然恕我前愆,重收门下,一部《九天玄经》才学了十分之七,上面字迹便全隐去。只令大师兄一人在峨眉潜修,以期大成。自己却奉命在外受那苦处。初行道时,因为功力不够,两次遇险,几乎送命。如非爱妻想下变通之法,行道时隐避形藏,处处留心,还未必如此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