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欻如飞电来 [8]
白素站在我的身边,神情紧张之极,我低声道:“他说得对,他这个年纪,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白素狠狠瞪了我一眼,我思绪也十分紊乱,根本没有话可说,白老大又招手叫总工程师前去,检查那两具电视摄录仪。
厂方人员活跃起来,调节着电视荧光屏,准备白老大一按钮之后,仔细察看会起什么变化。
哈山和白老大说了几分钟,就后退了两步,白老大转过头来,向望着他的人笑了一下,就伸手去按钮掣,他才按下了两个,椭圆形的门先关上,接着,外面那一层,长方形的门也关上。
这时候,已经不能直接看到白老大了,只能在两幅荧光屏上看到他,他的神态很安详,仍然不断在按钮上按着!看来是根据哈山的记忆在按动,不一会,看到在那个“舱”中的九幅银屏上,都有不规则的线条闪动,白老大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可是他显然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因为他一片疑惑。
等到他不再去按那些按钮时,银屏上的线条消失。我想,所有人都盯着荧光屏在看,想着白老大在那容器之中,有什么变化,所以,没有人注意别的事情,要不是在我身边的哈山,忽然发出了十分感情的声音,我也绝不会回头去看他(我连哈山是什么时候来到了我身边的都不知道),我一回头,看到哈山面色煞白,满头大汗,口中喃喃地在念:“别乱按,谢谢侬,别乱按!拜拜侬!保佑我没记错!”
我也由于紧张,而有一种抽搐感,白老大这个老人,任性之极,他在接了哈山记得曾接过的那些钮掣之后,若是觉得不过瘾,再乱按几个,会闯出什么祸来,谁也不能预料!
白老大停下了手,忽然之间,瞪大了眼,现出了惊讶之极的神情来,但那只是极短时间内的事,接着,他就闭了眼睛,神态安洋之极,睡着了——进入了“休息状态”之中。
一进人了“休息状态”,他和我们每一个进人这种状态的人看来一模一样,过了约莫有五分钟之久,我首先打破沉寂,尖声道:“我们过二十四小时就会醒来,他难道要八十天,或是更久才会醒!”
我一面说,一面向哈山望去,哈山正在抹汗,满面都湿,他吸了一口气:“应该是这样!”
我又向白素望去,白素连望也不望向我,只是盯着荧光屏在看,神情关切之极!
天地良心,我不是不关心白老大,但是要我面对一切不动的白老大八十天,那当真无趣之极,我宁愿讲八十天故事给哈山听了!
可是我这时却又找不出什么推托的言词来,只好踱来踱去。
过了两个小时,我已经忍无可忍,我向厂长提议:“可不可以把电视画面转接到我们住所的电视机上去?那里,至少环境舒服一些!”
厂长连声:“当然可以,太简单了。”
转接电视自然是十分简单的事,可是坐在柔软舒适的沙发上,面对一动不动的白老大,那种闷气法,也可想而知。到了当晚午夜,我已唉声叹气,坐立不安,白素叹了一口声:“爹在那容器中要超过八十天,随时都可以有意外,我必然尽可能注视他!”
我说得委婉:“工厂方面,哈山,他们都在注视!”
白素说了一个无可反驳的理由:“我是他的女儿!”
我吐了吐舌头,说不出什么来,而且,也没有再打退堂鼓的道理,我劝白素去休息,我们轮流注视白老大会发生什么变化。
一连过了三天,都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在“休息状态”之中,人体的新陈代谢,缓慢得几乎接近停止,像是根本不用呼吸,这种情形,奇特之至,无可解释。
第四天,哈山反手横着腰,走来找我,我望了他半晌,他忙道:“我不是不肯说,而是事情很怪,说出来,你们会接受,工厂的那些人,一定当我是神经病!”他压低了声音,苦笑:“那个人说他的名字是刘根生,是小刀会领导人刘丽川的侄子,在小刀会地位十分高,不是普通人!”
白素在这时候,问了一句十分关键性的话:.“他走的时候,可有说交代些什么?”
哈山苦笑:“他只说,事情一办完就回来,可是一点也没有说什么事,什么地方去办,什么时候回来!”我十分恼怒,把一句话分成了两半,只讲了下一半:“你不会问他吗?”
哈山垂下了头:“我问了,他哈哈大笑,用一柄小刀的刀柄敲着我的头,说我不会相信的,不论他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的!他年轻力壮,我有什么方法可以阻止得了他,请你告诉我!”
我和白素互望着,也觉得无法太苛责哈山。
可是这个刘根生若是一直不再出现,这个谜,也就一直不能解开来!
又过去了十来天,闷真是闷到了极点,值得安慰的是,看来白老大的情形十分好。
我想起在尼泊尔,多年之前.白素曾守候了六年之久,等候我从人类原来居住的星球上回来,我再不耐烦,也要等下去。
白素后来,看出我的心意,她反倒道:“你性格生成不耐烦急躁,就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好了。”
我没有出声,只是耸了耸肩,结果,又过了七八天,那天晚上,哈山又来了,他道:“我明天要离开几天,再回去,有点事。”
我一听,现出羡慕之极的神色来,可是看哈山的样子,一直望着在荧光屏中看起来,十分安详的白老大,反倒有点依依不舍,看来他不是很想离开,十分想弄明白他曾有一段时间失踪,是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时候,我心头狂跳,想到了一个念头,可是又不敢提出来,脸上的神情,只怕古怪之极。
白素在这时,笑了一下:“哈山先生,如果你不想离开,有什么事,交给卫斯理去代办,我想他能够脱离苦海,必然会尽心尽力!”
我大喜过望,那正是我想到了而又不敢提出的念头,白素真是知夫莫若妻之极矣!
我兴奋得搓着手,望向哈山,哈山真不失为老奸巨猾的生意人,他竟然提出来,竖起五只手指:“欠我五个故事!”
我发出一声闷吼,几乎没有张口把他的五只手指,一口咬它下来!一定是我的神情十分凶狠,哈山竟然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一只一只,缩回了手指,可是还剩下了一根手指的时候,却说什么也不肯收回去了!
我盯了他半晌,只好屈服:“我,欠你一个故事,你准备离开去做什么?”
哈山道:“开几个重要的业务会议,报告早就准备好了,你照读就是,也一定会得到董事会的通过,很轻松,你可以住在我的别墅中,我这就去安排!”
他转身走了出去,我在白素的身后,轻轻搂住了白素,白素轻拍着我的手背,笑:“再叫你在这里闷下去,只怕会把你闷成了植物人!”
我抬起脚来:“真的,每天,我都怕脚底下,会生出根来!”
当晚喝酒听音乐,也就特别怡神,第二天一早,一辆豪华房车驶到厂门口,哈山的秘书、司机来接我,我就权充这位亿万富豪的代表。
开一天的会,也十分沉闷,但总比在那个工厂之中的好。傍晚时分,我才回到哈山的别墅,就有事发生了!
(聪明的朋友一定早已想到,必然会有事发生,不然,卫斯理的生命历程如果这样沉闷,那真的要变成植物人了!)
我走进大厅,仆人列队迎接——这可能是哈山订下来的规矩,我也照单全收,一个仆人才把外套接在手中、就听得警钟声陡然大作!
哈山的别墅有一个不大不少的花园,当然有极完善的防盗系统,警钟声一响,不到十分钟,就听到了一群狼狗的吠叫声,护卫人员的吆喝声。
我也立时冲出大厅,看到花园墙下,一个人对着四只狼狗,毫无惧色,拳打脚踢,正在以中国的传统武术对付那四头受过训练的狼狗,四头狼狗居然近他不得。
一看到那人的身手如此了得,我就喜欢,那时,警卫人员冲过去,纷纷举枪相向,那人用十分愤怒的声音,大叫了一句话。
这句话,当然只有我一个人听得懂,因为他叫的是十分标准的上海话。
他先是骂了一句上海粗话,不用细表,然后说的是:“哈山迭这赤佬来勒亚里答?”(“米勒亚里答”就是“在那里”)他受了这样的对待,自然生气,所以叫哈山为“迭这赤佬”(那是“这个坏人”的意思。)
(若干年前,香港有一个著名的女电影演员自杀,影迷归咎于她的丈夫,出殡时,挽联之中,就有“迭这赤佬害人精”的上联,极得上海话的精髓。)
他一开口,刹那之间,我大喜若狂,我立即知道他是什么人!
他就是那个自称是小刀会重要人物的刘根生!我双手高举,陡然高叫了起来,把在身边的仆人,吓了一跳,我用上海话大叫护卫后退,叫了三四下之后,才改用法文,幸好我醒觉得早,不然,其中一个性急的警卫,已经准备开枪了!
护卫带着狼狗离开去,那人大踏步向我走来,他身上的衣饰,正是哈山所形容,英气勃勃,来到我身前站定,神情惊疑,我向他抱了抱拳,他立时也拱手,我道:“哈山对我说了经过!”
他一听之下,两道浓眉一竖:“怎么可以?”
我忙道:“情况有些特殊,他也不是向全世界宣布,只是对几个有关的人说了。”
他仍然盯着我,我又介绍了自己的名字——这名字,对他来。说,一点反应也没有,十分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