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朗月寒星 惊来巨寇 金丸白刃 喜遇高人 [10]
狄武武功虽好,到底无什经历,又不知来贼多少,更恐林中还有余党,事出仓促,敌我均是初遇,未免顾此失彼,前贼见势不佳,早已心胆俱寒,乘机逃走,白衣少年不等答话,便朝前贼追去,刚刚纵起,还未入林,忽听有人喝道:“小鬼接住!”随由林内抛出一条黑影,少年应声遵命,一掌打落,也是一声怪叫跌倒在地,一看正是前贼,已然晕死。因见少年身手轻灵,动作如飞,本领要高得多,心生钦佩,方想请教姓名,少年己先说道:“这贼便是张玉秀,诡计多端,就许装死,师弟如何这等大意!”狄武先听简洁说过此贼关系重要,忙即回身,见那贼中等身材,白面无须,看年纪不过四五十岁,右臂已先被人斫断,袖子上满是鲜血,左手拿着一柄形如半环、上带月牙的奇怪兵器,仰跌地上,分明伤重身死,心想此贼即便能活,也跑不掉,怕他作什?又见庄中火已救熄,只剩余烟和众人喧哗之声,庄中那多武师下人,贼闹这凶,并无一人出视。
不关紧要,一心想与少年相见,刚侧转身问道:“师兄贵姓?”“呼”的一声,眼见寒光映月闪得一闪,同时噗哧一响,接着叭的一声,一根四五寸长的黑影早由身侧飞过,疑心又有敌人暗算,连忙纵身回顾时,面前人影一闪,随听喝道:“小鬼讨厌!又是这等手黑,老改不了。把贼一齐打死,向谁问口供去?”白衣少年已赶了过来,笑嘻嘻答道:“二叔莫怪,庄中还擒着刁老二和那玩剪刀的牛鼻子呢,他不暗算狄师弟,怎会死得这快?便宜他了!”
原来那人正是简洁,倚剑抱着一坛酒,手提食盒,刚由林中赶出。淫贼张玉秀原是诈死,知道狄武仇人之子,反正难逃活命,意欲暗算拼命,故意装死,乘着狄武分心侧顾,冷不防,把左手日月钢轮猛朝狄武斫去。张贼力大,所用钢轮分量甚重,情急拼命,想要借此报仇,全身之力都运在左手之上。狄武武功虽好,如被打中,也必重伤。谁知早被白衣少年料到,暗有防备,他这里刚一起身,少年手中丧门钉已发将出来,一下打中前胸,透穿过去,将人钉在地上,死于非命。简洁随指少年道:“此是樊师伯的门人艾芳,此是裴师叔新收弟子狄武,你们日后互相扶助,各有益处。”二人忙即见礼,互致钦佩。简洁又指倚剑道:“这小娃儿,我已收他做了记名弟子。他本孤儿,暂时仍用原名,等查明他父母姓氏再说。狄武以后须好待他,令随一起用功,表面仍是书童,不必更改。狄武随我入庄,艾芳可将贼尸移去消灭。这是你自我麻烦,乘着这里离庄门还远,又在墙后,他家下人事前奉命,无人出视,越快越好!”
艾芳赔笑道:“二叔吩咐,我不敢违背,请把那药粉赐上一点,免得留下血迹被人发现。”简洁笑骂道:“你这小鬼!当我不知你的用意么?想多带一点在身旁好去淘气,是不是?”艾芳笑道:“弟子怎敢欺骗师叔!不过所得无多,师父不肯给我,遇上事多麻烦!有这东西,到底方便得多。师叔素来疼我,知道不敢乱用,所以就放肆了。”简洁随由怀中取出一个白玉瓶,还未开口,艾芳喜道:“师叔用不着这东西,瓶中想必无多,都赏给弟子罢。”简洁笑骂道:“小鬼贪心不足!这类凶物你拿那多做什?要给你师父知道,不骂你才怪!快把家伙拿来,分一点去便了。”艾芳随由身畔取出一个银盒,一按机簧,盒便打开来,共是两格,狄武见内中一格藏有小半盒黄药粉,闻去甚香。简洁道:“这是上次老叫花给你的么?怎的还有这多?果然不曾乱用。”艾芳接口道:
“弟子得到销骨散后,共只用了一次,杀的便是金光亮手下的一个淫贼。自从去年师父教训,从未轻易伤人,今夜如非奉命,深知贼党无恶不作,还不会打死他呢。”简洁道:
“这样才对,否则你师父不比我好说话,体看爱你,如真犯规,连我求情,未必有用,快拿去罢。”说罢,将瓶中药粉倒了一半在另一格内,随和狄武、倚剑往庄中走去。
狄武见瓶中药粉红如朱砂,香中带腥,边走边问:“师伯这是什么药粉?有何用处?”简洁低语道:“你年纪轻,以后说话不可脱口而出。这两样,一名销骨散,一名七修化魄丹,均是丐仙吕-和叶神翁、王鹿子三人,采用各种毒草和七样毒虫连同四十七种毒蛇恶蟒的腥涎,分别化炼而成,不论人兽蛇蟒的死尸,只朝见血之处和口鼻眼孔内挑上一点放在里面,不消半个时辰,全化成一滩黄水。化魄丹更是厉害,连毛发也全炼化,便是活的人兽蛇蟒,只被弹向七窍之中,照样毒死消溶,端的奇毒无比!这还是上年,我与吕、王二人路过,承他们送了一些,又给了一点与艾芳。你父安居多年,知来贼都是极恶穷凶。他们奉命行事,起初不知真实所在,如全杀死,暂时可兔许多麻烦,为此我们商量,将其一网打尽,事前早有布置。你到里面少要问话,也许还有外人呢。”
说时倚剑已当先跑去。
狄武因见简洁缓步而行,身是后辈,只得陪同入门,见庄中下人、武师刚刚救完了火,正在谈论,见了狄武,齐说:“少爷,往哪里去了?今晚庄中竟会闹贼,老庆主又不令追,差点没把谷仓烧掉。如非陈武师半途回转,来贼武功颇好,恐还不好办呢。”
狄武只把头略点,挥手令退,仍陪简洁前行。刚转到后园路上,倚剑飞步赶回。见面一说,才知陈进深夜回庄,招集武师、下人说:“在途中发现几个外省来的强盗,因闻狄家富豪,前来打抢。这类强盗均非弱者,老庄主为人厚道,不宜结仇大深,贼来必在后园,到时你们不可出面,由我一人上前,能按江湖规矩打发更好,如非动手不可,敌人逃时,你们千万不可追赶,否则来贼情急反噬,你们既非其敌,又为庄主结怨,最好守在房内,作为无事。”庄中武师多是陈进朋友后辈,深知他武功经历全都高人一等,平日信服甚深,虽觉奇怪,均不敢违。贼党多在黄沙铺树林中送命,只三刁一张同了一个道人,还有先前逃走那贼,共总六人,到时,后园下人、武师,全被陈进遣开,除恶道和三刁中的老二刁鸿受伤被擒外,余均先后伏诛。陈进原是今早回家,路过黄沙铺,遇见裴琮唤住,授以机宜,暗伏庄侧,到了半夜回庄,设词遣散后园男女下人;避向别处,假作由他一人应付,等樊、裴二人同狄老夫妇黄沙铺除了群贼赶回,刁、张诸贼也被另外两个异人诱来庄中一齐除去。
倚剑刚到后园,便被裴师唤住,令其转告狄武,将简二先生陪到后园大厅门外,可即退去,不要入内,见面再说。狄武一心想和今晚来的这些异人相见,得点教益,不料师父禁止入内,好生失望,但不敢违,正想请问简洁住在何处,可否下榻庄中,以便求教,简洁看出他的心意,笑道:“你人品资质我均喜爱,将来必有成就,不过此时你我还难常见,令师本领不在我和樊大先生以下,不必见异思迁。天已离明不远,今日之事如做得好,贼头见所派贼党全数失踪,必生疑虑,再说向导已死,也难寻踪,暂时三两年内必可无事,就算他能寻到地头,你彼时本领也足能应付了。”说完,已然走近大厅前面。由树林中遥望厅中,灯光雪亮,笑语甚欢,仿佛人数不少,方想窥探,忽听啸声传出宛如龙吟。简洁停步说道:“我还忘了一事。今晚我抢来的刀削铁如泥,甚是锋利,转送了罢。”随说随将先夺红毛刀递过,吩咐另配刀鞘,以防将来出外被贼党认出又生枝节。此时厅中尚有外人,不可令其对面。速即回房安卧去罢。狄武无法,啸声早止,只得同了倚剑回转上房。
倚剑随由身上取出先前打贼失落的金丸,并谈前事,才知狄武刚走,简洁便喝“快随我走”,随将倚剑夹在胁下,身形一闪,飞到林内陈尸之处,先把金丸抬起,令倚剑转交狄武,说:“瞎红线这件暗器厉害非常,颇为珍贵,如何这等粗心,不先拾起?倘被外人发现,从此多事,非等将来尽得裴师真传,不可妄用。”说罢,取出化魄丹,用指甲挑了一些放在贼伤口内,说是不等天明便化成一滩黄水,毛发也同烧化。跟着,带了倚剑回赶,途中说起,今夜狄武不应在生人前露面,到时,可先赶往后园一探,看所擒二贼是否尚在。倚剑还未到达,便遇裴师止住,命其传话,不令狄武入见。狄武闻言,才知简洁行路迟缓之故,只不知师父为何不令见客,心中好生纳闷。和倚剑谈了一阵,天已大亮,久等裴师不回,艾芳也未见来,深悔先前不曾约来相会,想令倚剑往寻,答说“裴师不令再出书房”,只得罢了。主仆二人情分本厚,又有师长之命,越发亲热,同在榻上卧倒,奔驰一夜,不免劳乏,相继睡去。醒来闻呼“少爷”,睁眼一看,天已交午,倚剑正打洗脸水进来,唤起狄武,令他以后背人时弟兄相称,随问“可见老师回转”,倚剑答道:“我醒来见大哥睡得很香,想等一会唤起,打水时遇见老庄主,将我唤进房去,背着人夸了几句,当时收为义子,令和大哥弟兄相称,表面派在书房服侍先生,暗中随同用功,并命告知大哥,昨夜之事已然逢凶化吉,老师和樊、简诸位师伯叔另有要事他去,须要月余方回,只照以前用功。如不见爹娘,无须寻问,问也不说。只等老师回来再教上三数月,老师便一去不归。大哥和我,练到明年便可起身,赶往秦岭终南寻找老师,学习剑术,此事爹爹已和老师讲定。至于仇敌,虽然不会死心,但他所派贼党全是好手,竟会一人不归,全数失踪,自必胆寒,不有几分成算,三五年内决不会来。那时我们剑术已成,不等他来,已先寻上门去。只是用功要紧,空谈无用。”
狄武匆匆洗漱完毕,赶往上房,见父母都是满面喜容,一见面便说:“幺儿,我的话你当理会,不必多言。裴老师今早回家,吃完午饭回房读书。昨夜来了几个毛贼,均被陈武师打跑,他知我家有此能人,定必不敢再来了。”狄武素孝父母,先已命人吩咐,不敢违忤,陪侍了一会,吃完午饭便各回房,同倚剑一齐用功。又把那刀取出一看,寒光闪闪,映日生辉,端的锋利非常。再看老师桌上放着二十四粒金丸,与先得六粒一样形式,只是稍重,上面没有红线,因初得时,用法尚未学全,便照前夜樊大先生所传,和倚剑一同练习。想起明年便往秦岭从师,不久便和樊、简二老前辈一样,成了剑侠,心中欢喜,用功越勤。陈进事完便托故回家,因怜狄武累了一夜,未来相见,便向主人辞去。狄武知他心意,父母又密令在裴师未回以前不许出门,每日除晨昏定省外,便在书房用功,步门不出。庄中下人,颇有两个明眼,虽觉那晚贼闹甚凶,陈进以一敌众竟将贼人打跑,又未擒到一个,日里求见的穷酸,又被小主人半夜陪来,由次日起,裴、陈二师各自辞去,园中剩有两个空坛和七八份杯筷、好些残肴,下人均禁入内,似由庄主夫妇和陈老师亲自下手款待,都是怪事。但因主人平日仁厚,事后察看并无痕迹,只庄外树林中地上湿了一大块,但非血迹,并还带有香味,好生不解。主人神色从容,若无其事,日子一多,也就无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