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无声而又恐怖绝顶 [2]
白素道:“他如果在屋中,温室灯火通明,我们一进去,他可以看得到。”
我苦笑了起来,道:“我到现在还不明白,我们为了甚么要进温室去?温室就是温室,一点也没有特别,我们进去为了甚么?”白素也道:“我也不知道。但是,四个在孤儿院长大的人,和一件怪异不可解的航机失事案有关,又不约而同,各自拥有一间大温室,就算不知道为了甚么,我也要进去看看。”
我同意了白素的说法,的确,就算不知道为了甚么,也要进去看看。
我伸手去推门,门关着,我想找到锁孔,就很容易可以将门打开来,可是当我低头一看间,我陡地一呆。在我身边的白素,也发出了一下低呼声。
门上其实一点也没有甚么怪异的东西,只不过我们发现,门是由里面拴上的。
门由里面拴上,那就表示有人在温室中。
可是我们已绕着温室走了大半转,一直在注意温室里面的情形,并没有看到人。
当然,温室中有那么多架子,那么多植物,一个人要躲起来不让我们发觉,也十分容易。但夜深三更,有甚么人会有那么好的兴致躲在一间温室之中?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贴近玻璃门,向近锁部分看去,一点也不错,有栓拴住了门,使门无法打开。也就在这时,我听到白素发出了一下如同呻吟一般的声音。
那是人在极度吃惊的情形下发出的声音,我忙转过头看去,在灯光之下,白素的神色十分苍白,她甚至不能讲话,只是伸手向前指了一下。
我立时循她所指看去,一刹那间,我实在看不出她指着的是甚么,因为在温室中,只有各种各样的植物、树木。
但随即,我却看到她指的是甚么了。
那情形,就像是有一种“画谜”,将要找的东西,隐藏在一幅画中,要你找出来,当没有发现要找的东西之际,真不容易发现,但只要一找到,就可以一下就看出那东西隐藏在背景之中。
我一下子没有看到甚么,但由于白素坚决地指着那个方向,所以我盯着看。
我立即看到白素指着的是甚么了。白素指着的,要我看的,是一个人。
毫无疑问,那是一个人,可是这个人站着,一动也不动,而且,他的姿势十分怪,他的身子微微向侧弯着,一手直垂着,紧贴着身边,一手斜向上伸着。脸也向上,对着一盏水银灯。
不但是他的姿势怪,他的脸色也怪,是一种绿色,真的是绿色,甚至,连他的手,看来也是绿色。他的身子一动不动,像是一段树,而他的手、脸,看来简直像是两片树叶。
这样的一个人,处在全是植物的温室之中,要不是仔细看,实在看不出来。
我一看到了这个人,视线便无法自那个人的身上离开。眼前的情景,不算是特别惊人,但是怪异莫名,令人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
我思绪一片混乱之中,首先想到的,是白辽士住所外遇到的那个少妇的话。那少妇的话,听来没有甚么意义。她曾说:“……站着一动不动,他的颜色,看来像是一株树。”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甚么是“颜色看来像一株树”!这时,那人穿的衣服并不是树那样的颜色,可是和姿势、脸色一配合,就显得这个人的颜色,就像一株树。
我不知自己盯着那个人看了多久,那个人动都不动,我也一动都不动。等到我自震惊中醒过来,慢慢转头,向白素望去时,白素看情形,也才从震惊中回复过来,她声音听来异样:“天,看到没有,这人……这人……是连能。”
在我才看到有一个人之际,我只能辨出那是一个人而已。由于这个人的样子,看来简直像是一株树,怪异莫名,所以找根本认不出那是甚么人。这时,经白素一提,我才看清楚,不错,那人正是连能。
白素又道:“天,他站在那里干甚么?他的脸色……为甚么那么难看?”
我心中一片混乱,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事实上,白素的问题,也正是我心中的问题。我干笑了一声,清了清喉咙:“看样子,他像是在进行日光浴!”
(当时我这样讲,纯是说笑话。白素也当然认为是一个笑话。)
(谁知道事情发展到后来,我随便讲的这句话,竟然不是笑话!)
白素吸了一口气,伸手在玻璃上敲了起来,发出拍拍的声响,我不知道白素为甚么要那样做。白素事后的解释是,她看到连能一动不动,看来不正常,想藉敲打玻璃的声音来惊醒他。
白素敲打着玻璃,我也跟着敲了起来,发出的声音相当大。我们敲打得很用力。用来建造温室的玻璃一定很厚,不然,早就给我们敲碎了。
我估计至少有三分钟以上的时间,我和白素两人,除了像傻瓜一样地敲打玻璃之外,甚么都不能想,也不能做,因为眼前的一切太怪异了。一个人,在植物丛中,一动不动,看起来他就像植物。
我和白素两人,一面敲打着玻璃,一面直勾勾地望着连能。如果不是连能忽然动了起来的话,我们自己也无法知道何时停手。
连能的动作是突如其来的,看来,也不像是被我们的敲打声惊醒的,他的动作,一开始的时候相当慢,斜伸向上的手,慢慢向下垂来。
一看到他开始动作,我们也停了下来,看着他。在接下来的一分钟,简直就像是在看一出无声但是又恐怖到了绝顶的电影。
连能的手慢慢向下垂。下垂的动作不是柔顺的,而是生硬的,向下垂一寸,停一停,又一寸,一直到手臂完全垂直为止。
就在那时候,他脸上、手上的颜色也开始起变化,绿色渐渐消退,回复正常的肤色,等到他的肤色完全回复到了北欧人的那种白皙之际,他的眼皮,开始颤动起来。
由于他就站在一盏水银灯下面,灯光直射着他(所以我刚才才会说他是在进行“日光浴”),所以他身上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一看到他眼皮颤动,我立时轻轻碰了一下白素,因为他下一个动作,一定是睁开眼来。我在向白素询问:是不是应该躲起来。
白素立时身子向旁一倒,我和她迅速无比地闪身开去,到了一处阴暗的所在,使连能睁开眼来之后,看不到我们,而我们仍然可以看得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