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塞英雄谱 - [还珠楼主]

第五回 鸿飞戈慕 踏雪走双鸳 地旷灯明 惊心逢五矮 [5]

  那凹圈原是一个围绕庄院的大深沟,宽约两三丈,沟底另有一条小溪,宽只数尺,乃坚石筑成,环庄而流,流不到别处去。那家主人因为沙漠中水贵如金,知这伏波呷山中有不少山泉,只惜源流大细,几经苦心熟计,相度地形,造了这么一条沟渠。一面将那十几股清泉不择细流,大小都用竹筒铁管引向涧中;一面利用每年春夏间积雪融化而成的短短十数日山洪,开了几条支渠,引水入涧,另设水车风轮,以为灌溉和全家数百人食用之需。平日除用大批驼马远出经商外,轻易不和人说出地名。即使路上有人动问,也只说是放青采药,设词掩饰。地非孔道,四外隔有沙漠戈壁,再加僻处深谷,形势险秘,不是自己人,隐居已历十年,谁也不知道有此一块世外桃源。但是主人智深虑远,本领超群,因当年名头太大,短不了有人寻访,除因势利导,开辟垦植,生聚旧日朋友外,又在全庄内外设下许多布置。那沟由上至下深约五丈,涧深也有三丈,水最大时也难与涧岸相平。为防风沙污水,涧岸上种着数千株天山中所产的刺冬青。此树名为冬青,实与冬青不类,直干挺生,虬枝怒出,盘屈行伸,专生沟壑涧谷之中,有一特性:树繁叶密,见孔就填,又极易生长,能承重耐寒,经冬常绿,叶上有刺,故有此名。主人为了护涧,自建庄以来,便在沟底两边涧岸上沿着各种了一圈。五年过后,此树便高数丈,繁叶依荫,将全沟遮了个密不透光。可是此树长有一定高度,过此专一发枝添叶,上长便缓,所以隔了十年还未长齐上面沟沿,相差约有数尺。主人又另设了两条上下涧底之路,每值夏午炎热,便率领宾客家人前往沟底涧岸上避暑饮宴,绿荫如幕,不见纤尘,临流浮觚,引为至乐。这场雪落到树上积有数尺,恰好将沟遮没。

  谭霸心粗气豪,专练硬功,脚力又极沉重,事前要是知道下面有沟,由沟沿上面用力滑出,那刺冬青极能载重,这两三丈阔的间隔,凭他本领,踏雪飞行尚不难一滑而过,不致坠落,偏是毫无所觉,以为沙漠中哪有河沟?只当平地中的低凹之处。那雪积得大厚,树已压得够劲,哪再经得起有好硬功的人在上面用力滑起再重踏下去!无巧不巧,正踏在一块枝叶较薄之处。本来雪就没多乘得着,先漏落了好些,上面只虚浮着一层,下面却是空的,无论何人经此也要漏了下去,何况谭霸,当时觉着脚底一发虚,踏在空处,知道不妙,百忙中没有主意,想往上纵起,用出来的力量当然更重,一个猛劲,再也抓捞不住,连身带那一片浮雪直朝下面漏去,一下正从有刺密叶中穿过,觉着手脸奇疼,身已入险,更不知下面是刀山还是绝壑,惊心破胆中忙一运气功,身已穿叶而下,噗咚一声坠落涧底,仗着有些水性,涧又不宽,仓猝中只喝了一口凉水便冒了上来。先还以为陷身雪窖,及至上了涧岸,觉着四外空空的,身被水浸,奇寒刺骨。总算那涧深在地下,比较气暖,积冰甚薄,否则任他硬功多好,硬碰硬,不死也带重伤了,这一来手脸的伤吃寒泉一激全都冻木,反倒不觉得疼。惊魂乍定,忙伸手一摸夜行火筒,且喜革囊避水,尚未曾湿,拔了筒塞放出火光一照,才看出下边情势。一寻思,只有缘木而上最安,免得出声呼救丢人。当下把火筒插向腰间以备应用,颤巍巍将两只受伤带血的手勉强搓了几搓,脚在地上顿了几顿,手脚臂腿一齐运用,忍着奇冷往上援去。

  他这里入了寒冰地狱,却把上面六人急坏,已然发现前途有险,业已陷落一人,更猜那人家既设有翻板之类,益发不好相与,雪地无痕,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埋伏!一面还得加紧搭救谭霸。中间是虚的,更无落脚之处,不知怎生救法。想了想,只有隔着那条长坑高声喊出来人,明说无心入险求他救出才较稳妥,但又不知主人是敌是友,一个不巧,徒惹怄气,白送了谭霸性命,还丢大人。正自为难,忽见前面坑边的雪无故微动,起伏不停。六人因那不当人落之处,万想不到下面是个空的,人已缘木而上。谭霸声音不高,又被冰雪遮住,透不上来,可怜他好容易上到树顶,手脚又被刺伤了多处,无奈枝繁叶密,积雪又厚,不会轻功,再上恐枝柔难已载人,更不能破雪冲起,急得取出腰间短鞭朝上乱打,轻声连喊了十几声“我在这里,快救我上去”,上面终无回应,人已冻得支持不住,这一冷反倒急中生智,有了救星,猛想起这里不知离上面还有多高,身旁现有火筒,何不取出将这树枝点燃?雪一融化,透出火光,难道他们还看不见?这主意虽亏他想得好,其中还有若干不好之处:第一,那刺冬青虽有油性易于点燃,但是上面压着厚雪,融化成水流将下来,正好将火泼灭;第二,天气奇寒,火灭之后,融雪立时成冰,将密叶冻结一片,势更难上。谭霸通没想到这些,头一次将雪下面近处树枝晃开火筒点燃,枝上油重,发出浓烟,呛得他几乎闭过气去。正屏气强耐问,头上一根烧断了的小残枝忽然断落,正坠在他的头颈里,还算好,衣服冰湿没有点燃,可是冻皮肤上滋的一声已烧了一下好的,同时上面的雪业已烘融,化成水雨一般往下淋来。火势业已延开,这才想起火在头上,近隔咫尺,有些不妙,万一顺势延烧下,岂非才离雪窖又人火海?心里一惊,一抬头,屏不住气,连雪水带浓烟吸了一满嗓子。刚想离开,忽听头顶轰的一声,上边带四外先融化的雪水齐往火盛之处聚拢,似龙泉飞注,大瀑布一般当头泼将下来,眼前一暗,火灭烟消,人却连烫带浇,闹了个水火既济,又被大量寒泉一激,差点闭过气去,若非跨身虬柯之上,几乎被水冲落沟底。惊急迷惘中二次强自挣起,幸而点燃树以后,无心中把火筒入了革囊,没有淋熄。经了一险,本不敢再用火攻,但是此外又别无良策。想了又想,因看出树有油性容易点燃,便将原策略微改变,先晃火筒相好形势,找定栖身之所,再从原处起绕树猱行,一路点了约七八处。心想:只要湿技能以着火,便不怕水大,屡灭屡点,迟早能将积雪融尽,冒出火烟求救。

  这一回火势更大,雪融越多,可是上面六人已有了觉察。头一个罗为功听王时说,脚前坎中的雪无故微微起伏,走过来看,正赶上谭霸头次放火,底下层的雪消融了一大块,上面的雪自然压将下去,陷下一个深坑,方自猜疑,牛、赵等四人也赶过来看。隔一会下面二次火起,虽仍被水泼火,初燃时枝上浓烟已从雪缝中透出了几缕。王时道:

  “冰雪里冒热烟,够多新鲜!这家子下面不定使的什么损主意呢!谭四大爷自从掉在芦坑里,一直没点动静,别是真到了姥姥家吧?”赵显性直声高,平素独和王时谈不到一块,闻言有气,不禁嚷道:“咱们都在患难之中,这都到什么节骨眼上,你还玩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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