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章 [17]
及至听见周公权叫送客,才知道主人已动了气,无可挽回了,因此只得道:“不敢有劳,多多打扰。”
就这么一脚去了,场面自然很难堪,学堂寂然,周公权的脸色很难看,哼了一声道:
“难怪他一直蹭蹬难以得意,就凭这个性情,又岂是有出息的。”
谭意哥也很惶恐,连忙走到周公权的面前跪了下来,惶惑地道:“奴家无状,冒渎了宾客,请大人降罪。”
周公权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把她扶了起来道:“这不能怪你,是他的气度太仄了。”
及老博士却笑道:“这小子是太不成材了,没有一点读书人的气质,他自己拿桃红来开玩笑就感到得意,意哥不过回敬了他一句,居然摆出这付德性来……。”
谭意哥被扶了起来后,楚楚地依偎在周公权的下座,畏怯怯地道:“其实奴家也没什么呀,只是庭前酒后游戏笑谑,博个高兴,没想到蒋老爷就认了真……。”
及老博士笑道:“意哥,他的气度虽是仄了一点,不过你的对句也太叫他难堪了。因为那不单是笑谑,而是在揭他的痛疮疤,难怪他要气跑了的。”
谭意哥闻言更为惊诧道:“老爷子,奴家怎么敢!”
周公权也道:“及老,这不能怪意娘,她根本就不知道,言者无意,是蒋田的心里有鬼……。”
他压低了喉咙道:“蒋田在结算钱粮的时候,出了点漏子,叫人告了一状,上宪正在审查,假如调查属实,不仅要去官,恐怕还会兴起大狱,你说他秋来着绯,岂不是在挖他的根!”
谭意哥睁大了眼,憨然地道:“周大人,奴家还是不懂你的话。”
及老博士笑笑道:“你没看过决死囚的犯人?”
谭意哥身子一震道:“没有!那与我的对句有什么关系呢?”
及老博士叹了口气道:“你真是的,到现在还不懂,没死的囚徒在绑赴市曹的时候,都是身着红衣的,而且决囚都是在秋天,叫做秋决,你说他秋来也着绯,那不是分明说他今年秋天会身遭大辟吗?”
谭意哥的脸都吓白了道:“奴家是真的不知道,因为蒋大人今天穿的官袍也是绛色,奴家才引以为句,怎么会想到那些地方去!”
周公权轻叹道:“一样是绯色,却有荣辱之别,新科状元的袍子也是大红的,跟决囚的衣着颜色相同,他如果是春风得意,高魁秋比,你的话就是奉承颂扬了,他欢喜都来不及,但是他正以另一种心情,自然是听不得你的那句话了。”
谭意哥万分不安地道:“这就难怪蒋大人会生气了,是奴家太不应该了,回头奴家就上家里他去磕头陪罪去。”
周公权摇摇头道:“不必了!”
“他只听见了一点风声,还不知道事情的轻重,跑来找我帮忙设法疏通一下,我点了他两句,这家伙居然还跟我耍过门,来个一推三不知,看来是只好由他去了。意娘,你别担心他会对你怎么样,他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别去谈他了。”
谭意哥却道:“周大人,公门之中好修行,他多少是你的同榜,你就念在同年的份上,也该拉他一把。”
周公权道:“我如是不念情份,今天这个宴会,根本就不会邀他来了,别人遇上了这种事,避之唯恐不及,还会把麻烦往身上拉。我好心想招呼他一下,他居然还以为我在打他的主意,一个劲儿的装糊涂不说,似乎还怪我不肯帮忙,若他刚才的态度,可见他约为人了。”
谭意哥还要说什么;及老博士已经阻止了道:“意哥,这些事你不知道,也不要多插手了,周大人今天是属新第一次请客,你得替他好好招待一下客人才是。”
周公权也似乎有意撇开这个话题道:“对!对!意娘,你的捷才我是领教了,听说你的歌喉也是绝顶的,快把你的新词给我们唱两曲,让我们一饱耳福。”
谭意哥因为惹出了事,心中甚感抱歉,倒是十分巴结,她为周公权唱了几阕自己作的歌词,赢得满堂叫好,又为那些客人们唱了几首时下流行的浅俚歌谣,使得那些客人们也兴致万分。
因为平时,谭意哥是不肯唱那些歌的,这倒不是她自抬身价,而是因为她才思敏捷,出口成章,连一般名家的佳章都很少引用,每次猷歌,都是即席自就,而且据一些饱学之士的月旦,认为她的诗章除了老练不如,气势稍弱外,立意用句,都不比时下的名家老手差。
有了这个条件,大家自然也就不好意思去要求她唱那些过于俗气的歌谣了。
唯其如此,今天才显得特别难得,而更难得的是那些俚俗的歌曲到了她的口里,听起来就另具韵味,化俗成雅了。
因此除了先前发生的那一件小小的不愉快外,这一次的宴会是非常成功的。
包因为有她把气氛调弄得很融洽,周公权与那些大粮户之间的私下公务也谈得颇为愉快,宾主尽欢,在一团和气之下结束的。
因此,席散之后,周公权特别另外给了她一个盒子,笑着道:“意娘!我在未履任的时候,有人就告诉我说此间的粮户都很难缠,而且也多少有点后台,不易相处,我正为此烦恼,那知今天一会,居然十分顺利,这都是你的功劳,所以我要谢谢你……。”
谭意哥忙道:“大人这话奴家可当受不起。”
及老博士也没有走,笑笑道:“你当受得起的,那些个米虫们本来是很惹厌,连我老头子都有点讨厌他们,可是今天他们却通达得很,这多半是与心情有关,人在高兴的时候,就好说多了,所以我才向周大人特别推重,说是你的功劳,叫他好好地酬劳你一下。”
周公权一笑道:“何须及老推说,我也看得出是意娘的力量,其中有个最难说话的橛头明白地说了,就凭我能让你为他们唱几支曲子的份上,他们也不便再拿了,这不明摆看是你的人情吗?所以找也不说是酬劳了,这里面是一对珠花,东西不值钱,却是我从京师带来的,手艺花样都巧,长沙市上,恐怕还找不到,你拿着玩吧。”
听他这么一说,谭意哥倒是不便再推辞,而且周公权的语气很随便,她也没想到那对珠花的价值有多高,叩头道谢后,就告辞了。
及老博士是跟她一起走的,这个老人对谭意哥是真爱惜,几乎是把她当孙女儿一般地疼。
虽然谭意哥的轿夫是四个壮汉,绝不怕什么坏人欺负了,但是有机会,他仍然要亲自送意哥回到香闺,在她们那儿坐一下,尝尝丁婉卿亲手炖的小点心,再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