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刀君剑后 [5]
唉!别胡思乱想啦,还是炼刀吧!”
罗廷玉勉力收拾起心猿意马,取刀起身,着意演练。他家传的血战刀法,本已熟得不能再熟,较之名震天下的罗希羽,只不过是功力火候未及而已。但增加了这七招之後,初时但觉有左右逢源之乐,可是越练越难,终至於头绪万端,变化繁琐无比,简直弄不清楚了。
这以後一连串日子中,他的兴趣完全集中在刀法上,他分明记得那个中秋节的晚上,他无意中把这七招夹在血战刀法之内,凭添了无限威力,由於这个极深的印象,使他再也不肯放弃这七招,锲而不舍地日夕苦练。
不知不觉已过了四个月左右,他的心境陷入前所未有的低潮中。因为这四个多月的勤修苦练,不但没有把这七招刀法安排妥当,反而使他原本的刀法造诣,减弱了许多倍,竟比不上最初到这“千药岛”之时。这个低潮乃是逐渐形成,虽然他已发觉了不少时候,却仍然拚命激励起自己的勇气和毅力。
直到这一晚,他练到月挂中天,突然间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七招刀法果然是绝世之学,但若是没有参透的天资,那就越练越糟,直到完全不会使刀为止。他一旦确信了这个道理,顿时心灰气沮,坐在巨岩上,向天垂泪。
这个打击对他实在太大了,使他再也担负不住父死城毁的悲哀,整个人都颓软无力,他的精神亦面临崩溃的边缘。他想到一个解脱的办法,那就是跃落峭壁,死在底下森的礁石上,唯有这一途,可以逃避命运加诸他身上的不幸。
海风明月依旧,可是人事却大有更改,沉没在人海中的人们,很少能想到江山如故这一点,假如他们都感到宇宙的永恒,定会对世事的变化看得淡些。罗廷玉思前想後,老父的容颜,翠华城的风光人物,历历如在眼前,日下只他孤独地担承这许多悲凉怆痛,他实在担承不起。
走到峭壁边缘,但觉两耳风生,放眼则是海天茫茫,他心中一个声音说道:“你已如此的孤独,又连武功都减弱了,如何一了百了,且作逃避之计?”
但另一个声音接着道:“罗廷玉啊!罗廷玉!你身上的责任何等重大?不但要重建祖先基业,还须接续罗家香烟。”
这些话使他悚然心惊,喃喃道:“是啊!我爹爹只有我这一个独生儿子,焉能将罗家一线血脉,自我而斩?”
他忽然变得十分顽强,早先的消沉和逃避之心,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掉转身,找寻长刀,决意再下苦功死练,誓必参研出这七招旷代绝学。
但他那口长刀却不见踪迹,用心一想,自个儿点点头,说道:“对了,刚才我心灰意冷,五指一松,那口长刀不知飞到那儿去了,但且不管它,我练我的,没有刀在手也是一样。”
他说练就练,出手演出招式,这时他已下了决心,一如背水为阵,置之死地。心中空空荡荡,别无牵缠。练了一趟,猛可发觉大有转机,连忙收摄心神,继续苦练。要知他本是资质高绝一时的人,而且又平生炼刀,对正了这条路子,如若连他也参悟不透,过不了这个难关,则天下再无一人可以过得。
他事实上也正是到达大进步的最低潮,但凡任何技艺,若求进步,必是成波浪形发展。
每进步一次,必定又停滞若干时间,进步幅度越大,这一段低潮就更长久和低落,这原是自然的法则。
罗廷玉所要攀登的是天下最高的峰巅,因此,他的低潮特别难熬,意志略有不坚,难免丧生之祸。这道理虽是很显浅,可是身在局中之人,却永难发觉。现在罗廷玉正向壮观磅礴的浪峰顶跃登,速度比落下之时可快得多了。他发挥出生命中的潜力,冥索潜参,不知不觉已到了天亮之际。
他停歇下来休息,打坐了好一会。起身走近那幅凹陷的方格前,仰头细瞧,霎时间,又参悟出不少道理。然後,他回转身,正想离开,忽然间发现他的长刀就掉在那方“君临天下”的石碑之後。那道夹缝很窄,他伸手入缝拾刀之时,突然停止了拾刀的动作,用手指头向石碑背面摸索?
碑背敢情镌刻得有不少字迹,每一个大如鸽卵。初时他摸了许久还不知道是什麽字,其後灵机一动,心中把那些字倒转过来,顿时辨识得出是什麽字。原来碑背麻麻密密的字迹,都是由下而上排列,字形的方同亦呈头下脚上,恰好常见的相反,罗廷玉当初老是以为那些字是正常写法,所以一个也猜不出。
现在摸起来虽是远不如目阅方便迅快,却也通通认得出,从头到尾“手读”了一遍,不由得精神大振,忖道:“原来这一方石碑大有奥妙,除了指出那七招的妙用之外,还有一段内功口诀,可以使功力大见精进。这样说来,我已参悟出刀法要领,现下又得到内功精髓,得以内外兼修,成功指日可待了。”
他起身仰天长啸一声,胸怀间第一次充满了豪气壮志,也发出不少悲郁。回到谷中,秦、张、贾等叁雄以及手下二十一名弟兄都不见影踪,罗廷玉晓得他们各有职司,有些放牧,有些耕种,又有些了望防守。
他自从踏入这谷中,至今已达一年零四个月之久,可是一共说不到二十句话。平日总是蹩住一肚子的悲愤愁郁,连瞧他们一眼也觉得多馀。然而今日他却十分希望有个人可以跟他说话,他将把这个使人无比兴奋的消息,与大家共享,好使他们鼓舞奋发。
但四下杳无人迹,他踏入当中那座最宽敞的石楼中,先在厅子里小生一下,按着打算回到厅侧那个小房间寝息。这座石楼一共有六七个宽大的卧室,但他却拣了这一个,为的是表示卧薪胆,决不苟且偷安,所以舍弃了宽大房间不用。
经过楼梯之时,忽然心动,拾级而上。这是他第二次踏上这道楼梯,第一次是初到之日,其後全心练武,又因祖父及严父曾经居住过的房间均在楼上,他怕见到遗有手泽的旧物而复情,是以从未再次上去。楼梯尽头便是一座大厅,坚厚结实的地板,甚是光滑,虽然已历时百载,还没有朽坏之象。大厅内所有家俱,均是本谷出产的一种木料制造,纹理细密坚硬,木质极佳,竟不下於世间贵重的紫檀木。
四壁悬挂了好些肖像,也停下脚步,瞥视这些肖像,第一次发觉他的祖先们都有丰广的天庭,挺直的身子,以及神采奕奕的眼睛。这些肖像之中,他父亲罗希羽的肖像最是年青,大约是二十许少年,薄薄的嘴唇紧闭着,流露出自负和严冷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