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一剑光寒 [6]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兄弟,而且是挛生兄弟。
既然是亲生的兄弟,为什么要让其中一个锦衣玉食,另一个却自甘贫贱?
朱猛还没有想通这种道理,却想到了另外两个人。
他忽然想到了司马超群和卓东来。
——卓东来为什么要将司马超群捧成天下英雄的偶像?
这其中的道理,既复杂又简单,虽简单却复杂,非但朱猛在一时间想不通,别人也同样想不通。
可是朱猛总算想通了一点。
如果司马超群也不知道他们是孪生兄弟,一定也会认为公孙宝剑是天下无双的轻功高手,听到那种鬼魅般的笑声后,一定也会被他们震慑,就好像朱猛自已刚才的情况一样。
现在朱猛已明白,那只不过是一种烟幕而已。
在金吾不禁的元宵夜,皇宫大内中施放的烟火也是这样子的,看来辉煌灿烂,千变万幻,如七宝楼台,如鱼龙曼衍。
其实却都是假的,空的,在一瞬间就化作了虚无空假,空假虚无。
但是它却掌握了那一瞬间的辉煌光彩。
在某些人心日中,能掌握这一瞬间的辉煌,就已足永恒。
如果说人生本如逆旅,那么在这悠悠不变的天地间,"一瞬"和"永恒"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他们之中有一个人宁愿为一个人去牺牲,而且毫无怨尤。
唯一的问题是——
真正被牺牲的是谁?真正得到满足的又是谁?
这问题朱猛非但更想不通,现在的情况也不容他再想这些事。
他听到司马超群正在对公孙兄弟说:
"其实我早就知道两位会来的。"司马仍在微笑:"多年之前,两位就已想将我驱出大镖局,只不过一直没有把握而已,没有把握的事,两位自然不会做的,所以才会等到今日。"他忽然叹了口气:"可是我实在想不到两位怎么会来得如此快。""你应该想得到的。"
公孙宝剑说:"像今日这样的机会,我已等了很久。""你怎么会知道机会已经来了?"
"我当然知道。"
"你几时知道的?"司马超群说:"我知道你的马厩中不乏千里良驹,可是就算你能日行千里,最快也要穷四五日之力才能赶来这里。"他问公孙宝剑,"难道你在五天之前,就已算准了会有昨日之事发生?难道你在五天之前就已算准了我会和卓东来反目成仇,拔刀相对?""你有没有想到过,也许我在大镖局中也有卧底的人?""我想到过,可是那也没有用的。"
"为什么没有用?"
"因为五天之前,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会有今日,别人怎么会知道?""卓东来呢?"
"他也想不到的。"司马的声音中已有了感伤:"直到我拔刀之前,他还不信我真的会拔刀。""哦?"
"就算那时他己想到,也不会告诉你。"
"哦?"
"我与他数十年交情,虽然已毁于一瞬间,可是当今世上,还是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司马说:"就算他要出卖我,也不会卖给你。""为什么?"
"因为你还不配,"司马超群淡淡的说:"在卓东亲眼中,阁下两兄弟加起来还不值一文。"他又叹了口气:"所以,我实在想不通你怎么能在今日赶到达里,除非你真的有那种未卜先知的本事。"公孙乞儿忽然也叹了口气,"我虽然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可见我已经想到了。"公孙宝剑立刻问他的兄弟,"你想到了?你想到了什么?""我忽然想到你实在也应该跟我一样,多到江湖中来走动走动的.""为什么?"
"因为你如果也跟我一样老好巨猾,你就会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是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只不过是要我们多陪他聊聊天,说说话。"公孙乞儿道:"因为他的胆已丧,气已馁,力已竭,正好利用我们陪他说话的时候恢复恢复元气,等我们出手时,说不定还可以招架一两下子。"他摇头叹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村不掉泪,不等到脑袋真的被砍下来时,我们的小司马是绝不会死心的。"司马超群忽然笑了,朱猛也笑了,两个人居然同时大笑。
"你说得对,说得对极了。"
朱猛大笑着向乞儿招手:"未来来,你赶快过来,越快越好。""你要我过去?"
"因为朱大太爷已经看上你这个老好巨猾的小王八羔子了,很想把老子这个脑袋送给你,只看你有没有本事能拿得走。"司马超群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好。这个小王八羔子就给你,那个比他大一点的王八羔子归我。""好!就这么办。"朱猛的笑声豪气如云:"若是凭咱们两个还对付不了这两个小王八蛋,那么咱们不如赶快去买块豆腐来一头撞死。"两个人并肩而立,纵声大笑,什么叫"生",什么叫"死",都被他们笑得滚到一边去了。
公孙兄弟的脸色没有变。
有些人的脸色永远都不会变的,脸上永远都不会有什么新表情。
他们兄弟就是这种人,只不过公孙乞儿又叹了口气,叹着气问他的兄弟:"你有没有听见那位仁兄说的话?""我听见了。"
"那位仁兄是谁?"
"好像是雄狮堂的朱猛。"
"不会吧,不会是朱猛吧。"公孙乞儿说:"雄狮堂的朱猛是条恩怨分明的好汉,和大镖局的小司马一直是不共戴天的死敌,现在他们两个人怎么会忽然变得穿起一条裤子来了?"朱猛忽然用力握住司马超群的臂,沉声问:"那乞儿说的话你可曾听到?""我听得很清楚。"
"乞儿说的活虽然总带着些乞儿气,却也一语道破了你我今日的处境。"朱猛说:"你我本是一世之死敌,谁能想得到今日竟成为同生共死的朋友。""我们已经是朋友?"
"是的。"朱猛大声道:"从今日起,你我不妨将昔日的怨仇一笔勾销。"司马大笑。
"好,好极了。"
"你我一日为友,终生为友。"朱猛厉声道:"只要我朱猛不死,如违此约,人神共殛。"司马超群只觉胸中一阵热血上涌:"你放心,我们都死不了的。"这股热血就像是一股火焰,又燃起了他们的豪气,连他们生命中最后一分潜力都已彼引发燃烧。
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寂寞。
因为他们至少还有一个朋友,一个同生共死、生死不渝的朋友。
人生至此,死有何憾。
两个人互相用力一握对方的手,只觉得这股热血已带一股神奇的力量,自胸中奔泻而出,连脸上都焕发出辉煌的光采。
公孙兄弟的脸色却变了。
朱猛与司马同时转身,以背靠背。
"你们来吧。"司马超群厉声道:"不管你们有多少人,都一起来吧。"夕阳已没于西山,英雄已到了末路,公孙兄弟本来已将他们当作釜中的鱼,砧上的肉。
可是现在这兄弟两人却不约而同后退了两步。
现在他们才知道,英雄虽然已至末路,仍然还是英雄,仍然不可轻侮。
这时候天色更暗了,仿佛已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时候。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忽然响起了一阵凄冷的萧声,一个哀婉柔美的少女声音,伴着萧声曼声唱起了一曲令人永难忘怀的悲歌。
歌声是从哪里来的?
在一个如此寒冷黑暗的晚上,如此荒凉肃杀的深山里,怎么会有人唱这曲令人心碎的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