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14]
咬咬牙,武同春道:“芳驾到底是谁?”
“黑纱女”道:‘人间薄命女,世上伤心人!”
武同春心弦为之剧颤,如果不是他亲手捡拾了亡妻凝碧的遗骨,他会认定眼前的便是凝碧本人。
那声音、体态、轮廓,没一点不相似。
她自承是落命女,伤心人,她何事伤心?何以要代凝碧出头讨债?何以要拜墓……许多无法索解的谜,武同春不想全部了解,他只想知道必须要知道的,整理了一下紊乱的思绪,才又开口道:”芳驾和凝碧是什么关系?”
“黑纱女”从牙缝里迸出声音道:“同命。”
又是一个谜样的答复,武同春不想再问了,问了是多余而无谓,反正既定的改变不了,又何必多此一举。
他不问,“黑纱女”反而开了口:“武同春,你的主意已经打定了?”
“当然!”
“你真的要求解脱?”
“芳驾这一问岂非多余?”
“并非多余,如你要解脱,应该换个地方,此地不宜。”
“这……什么意思?”
“因为你死在此地,对墓中人是一种亵读。”
这分明是故意凌辱,武同春登时双目尽赤,周身的血管全鼓胀起来,本能地抬起了手中剑,簌簌抖个不止。
“黑纱女”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洞悉武同春的动作,冷冷地道:“怎么?你想杀人!”
武同春咬牙切齿地道:“是有这意思。”
“杀我?”
“你不觉得对我有所亏欠?”
打了一个冷颤,武同春后挪了一个大步,亏欠,指的当然是献身解禁那回事,这女人反反复复,到底是什么居心?“黑纱女”缓缓站起身来,背对武同春,又道:“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
“无此必要!”
“什么,无此必要?当初为了解除你的禁制;让你能活下去,我不惜献上我的身体,你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么?”
“你芳驾的说法呢?”
“我在问你!”
“天下事,一了便是百了,在下不愿再去想别的,现在请让开!”
“要解脱到别处,此地你不配。”
武同春狂声道:“‘黑纱女’,你是意犹未尽,认为折磨我还嫌不够,是么?”
“黑纱女”冷酷地道:“随你怎么去想。”
武同春气得发昏,大叫:“我不必想,我什么也不要想,‘黑纱女’,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太过份了,任何人,即使犯了天大的错误,死,总可以赎罪了,我亏欠凝碧,她是我妻子,你是谁?以什么立场折磨我?我为什么要忍受……你滚开!”
“黑纱女”不为所动,连脚步都不曾移一下。
武同春陡地抽出霜刃,暴睁双目,望着墓碑,歇斯底里地道:“凝碧,你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是么?我是不配再跟你在一起,可是……我要来向你赎罪……这是我应该讨付的代价……”
叶通一声,双膝跪了下去,霜刃一磺,勒向喉结。
黑影晃动,霜刃坠地,武同春窒住,血液也似乎突然停止运行。
“黑纱女”已站到墓侧,冷酷如故地道:“武同春,你忘了一件大事!”
口唇抖动了半晌,武同春才迸出声音道:“什么大事?”
“黑纱女”道:“凝碧生前,最怕见红,你不能当她的面流血。”
这倒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凝碧怕红,这一点无法否认,武同春用手抓着地上的泥土,凄厉地道:“那你要我怎么办?”
“黑纱女”道:“我早已替你想好了,这里有一颗药丸,药效迅速,没有痛苦,可以帮助你解脱,拿去!”
说着,脱手把一个小纸团抛在武同春脚前。
武同春捡了起来,打开,是一个龙眼大的白色丸子,抬头道:“芳驾设想的极是周到,在下十分感激。”
正要把药丸纳入口中,“黑纱女”抬手道:“且慢,还有件事你在死前必须交待”
武同春咬着牙道:“又是什么事?”
“黑纱女”道:“你的身后事。”
全身一颤,武同春栗声道:“还有什么身后事?”
“黑纱女”道:“你死后,当然不能与凝碧同穴,你准备如何善后,总该有个交代?”
武同春眼前一黑,差点趴了下去,在最后的片刻,所付的代价差了一丝丝也不行,非要补足不可,愤极而惨笑道:“‘黑纱女’,在下的臭皮囊,可以抛在此地,任由腐化,也可弃之荒野,膏虎狼之吻,我……还在乎什么?还能奢求什么?”
说着,字巴药九塞入口中吞下。
“哈哈哈哈……”“黑纱女”狂笑而去。
武同春膝行到墓碑前,手扰墓碑,梦吃似的道:“凝碧,我快要来了,你……不要拒绝见我,如果有比死更重的赎罪方式,我一定会选上,可是眼前没有,凝碧……”
他转过身,背倚墓碑,盘膝闭目,等待那最后的一刻:一股热浪,自丹田升起,循经脉流窜,攻向心脉,周而复始,本身有如火焚。
武同春心想:“这是什么药丸,竟有这种奇突的反应?嗯!是了,‘黑纱女’定不放过每一分机会,定然是要我饱受痛苦而死,也罢,任什么痛苦,都有结束的时候,现在傍着凝碧,让她领受这份赎罪之祭!”
练武的人,有一种本能,当气血浮动之时,不管是什么情况,会不自觉地去适应与配合,武同春现在正是这种情况。
热浪狂张,气血翻涌,武同春认定是毒性发作的现象,绝不想及其他,咬牙忍受,一心等待最后的结果。
时间就在这种狂乱中溜过。
不知过了多久,心腑之间起了暴震;四肢百骸,像在刹那间散开了,武同春不觉昏了过去。
醒转,周身舒泰,毫无不适之感,只是脑海是空茫的。
墓碑、蓬蒿、残垣、颓柱……景物依稀。
意识再生,武同春喃喃自语道:“解脱了,一切痛苦结束了,死并不可怕……”
木坐首,久久,他忽然感觉不对,这不像是死,眼前的一切都那么真实。
他骇异地站起身来,本能地舒张手腿,竟然已功力尽复,这像个离奇的梦,真幻难分,他脱口惊叫出声:“我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