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常福的话 [3]
当时的情景如何,实在不难设想,闭上眼睛,可以凭想象使当时的情形活现出来。
看到了满地乱滚的金块,所有的刀手都贪婪地去抢夺,结果却毫无例外地一起死在张拾来闪电一样快刀之下。
这种情景,可以说是“黄金故事”的外一章。
常福仍仰制不了他的兴奋:“我问他,把那龟儿子怎么了?
一定痛痛快快地报了仇?他却只是淡淡地道:‘我给了他一刀,没有多拿他怎么样。’我追问他为什么,他叹了一声:‘多少年的恨意,不知想了多少法子要解除恨意,可是真到了那一天,也没有什么意思。’他什么也没说,只说了一句:‘想想你自己是怎么来的。我就给了他一刀,算了。’”“我说,那真是便宜了他,拾来叹了一声:‘人其实也没有意思得很,连自己是怎么来的都不知道。’后来,他又告诉我,‘上海不宜久留,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他自己就准备到香港去,劝’”
(此处有缺失——youth注)
还没有改变外貌,但是他已经开始了他生命中下半生的传奇,他在做的事,不是常福所能明白的。常福虽然是一个技艺出色的厨子,但毕竟要了解张拾来下半生,还是相差太远了。
(常福的烹调手段,简直出神入化,后来,他露了两手,亲自下厨,一味茄子,就煮得叫人不会再去想大观园中的那味茄子,而茄子是最普通的菜蔬,唯其能把最普通的菜蔬,烹调出美味来的,才是真正技艺超群的厨师。)
常福又道:“他也有点感叹,他说,虽然外面世界的一切,看来和金沙江畔大不相同,但是……但是什么根本,根本……”
白素提醒了他一句:“根本原则?”
常福用力一拍大腿:“对,我也不懂什么叫根本原则,他说根本……原则是一样的,拾来那时和在金沙江边的时候,大不相同了,他既然这样说,自然是对的。”
我早已听出,常福对张拾来,有一种异样的崇拜心理,这或许就是他当年拚着生命掩护张拾来的原因。而今经历了数十年,他崇拜的心情,仍然不变。
这时,我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还是不对,你说的那个名字……他的过去历史,都有公开的记载,我看可能是同名同姓,恰好张拾来也改了这个名字。”
常福眨着眼,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显然他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白素叹了一声,望着我:“你怎么忽然这样迂?个人的出身,历史,以他这样的地位,要假造,再容易都没有。连朝代、国家的历史,都可以随意编写,何况只是个人!”
我有点迷惑:“虽然是,要是事情实在太匪夷所思,也难怪我生疑。”
白老大缓缓说道:“我明白了,过去发生过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王居风和彩虹,既然有能力在时间中自由旅行,千不拣万不拣,只拣了张拾来的传奇来记录,是由于张拾来下半生的传奇,他们早已知道了。”
白老大这种分析,也有一定的道理,不过,也无从对证。
常福显然不明白我们在讨论什么,现出欲言又止的神情。我们知道他还有话要说,就静了下来,听他还要说什么。
他双手做着没有意义的手势,又再敲着自己的额角,像是这样做,可以把他失去了的,或是凌乱的记忆弄回来。
过了一会,他才道:“拾来哥又对我讲了一番话,曾一再叮嘱我,要我牢牢记着,说是也许不知哪一年,会有人问起我。”
我们一听,居然还有下文,而且,可能是更重要的下文,不禁精神为之一振。
可是常福却道:“唉,老了,很多事,老是想不起来,那么多年了。”
“我耐着性子:“你慢慢想想,这些事……他对你说的那番话,可能极重要。”
常福忽然感慨了起来:“人都过世了,还有什么重要不重要的。对了,他对我说,若是有人问起他的事时,他还在世上,那就不能说。”
我急得连连搓手:“是啊,现在他过世了,你可以说出来。”
常福笑了起来:“好性急的小娃子。也好,叫你一催,我倒想起来了。他说,他离开我,东躲西藏,想走也走不远。有一次,叫刀队的十来只樊犬钉上了,凭他的能耐,一连三天,都没有法子摆脱,他攀上了一个绝崖,樊犬一直钉着,连犬吠声都可以听得到,他除了跳下悬崖去,别无他去,而跳下去也是死,那时,他大仇末报,怎么也舍不得就这样死,真可以说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常福的叙述虽然罗唆,可是一面听他说,一面想象当时张拾来的处境,也着实令人替他捏一把汗,试想在崇山峻岭中,张拾来中枪后,体力又一直末曾恢复,虽然手中有着利刃,刀法依然出神入化,可是樊犬岂是容易对付的?
这种学名TIBETMASTIFF西藏樊犬,足有小马般大小,性子楔而不舍,嗅觉特别灵敏,猎物一叫它们钉上,可以追踪万里,不会舍弃。虽然和其它犬只,一样属于生物学中的脊椎动物,有胎盘哺乳类食肉类裂脚类犬科,可是犬科生物,体型性格大不相同者达好几百种,就像同样是人,却大不相同一样,樊犬可以说是犬中之王,最勇猛的一种。
要是叫一群樊犬钉上了,真是没有生路的事,张拾来能逃避了三天,已是极不简单。
虽然我们都知道张拾来还有灿烂的下半生,一定可以避过凶难,但也不免紧张,看他如何脱险。
常福舔了舔嘴唇:“就在他几次想要跳崖而又不甘心的时候,突然有一样东西,平空出现,落在他的面前,他起先全然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看起来,像是一柄枪,他拾在手里,手指刚扣在那像是枪机的东西上,七八头樊犬已经冲了上来,他连想一想的时间都没有,就自然而然,扳动了机枪。”
他说到这里,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自然知道,这种物体突破时间空间,突然出现,突然消失的情形,在欧洲中部分的大公古堡中曾发生过,也正是导致王居风和彩虹有能力在时间中自由来去的原因。这时,自然又是他们两人在出手救人了。
常福继续道:“谁知道老天爷真有眼,那真是一枝枪,一枝比盒子炮厉害了不知多少的枪,他一扳枪机,子弹飞射,打得那些樊犬,鬼哭神嚎,人仰马翻──”白老大哼一声:“哪来的那么多词儿。”
常福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听书的时候,说书的总是这样说的嘛。”
白老大笑了起来:“你照实说吧,别加油添酱的了,又不是叫你烧菜。”
白老大不该提起“烧莱”来,一提起,常福眉飞色舞:“你不叫我烧菜,我也得露两手,让两个小娃子尝尝我的手艺。”
他一面说,一面卷衣袖,像是立时就要下厨,我忙道:
“尝是一定要尝的,也等你把张拾来的事说完了再讲。”
常福有点不愿意,但是也无可奈何:“拾来哥那时也傻住了,虽然他一生精研的是刀法,不是很喜欢摸枪械,可是过的是刀头上舔血的日子,枪能杀人,他自然也有研究,但是从来不知道世上有那么好的枪,就在他发怔的时候,突然又平空出现了两个人,一男一女,模样儿稀奇古怪之极。”
他讲到这里,向我们望来,像是唯恐我们不信他所说的话。
我们早就设想了那是王居风和彩虹两人干的事,自然没有不信之理,我作了一个手势,要他再讲下去。
常福又舔了舔嘴唇:“那一男一女……当时,拾来哥说,以为是神仙下凡,他告诉我,他们对他讲了不少话,当时他连一半也听不懂,后来才慢慢明白的,拾来哥对我说,他们是……突破了……突破了……”
常福说到这里,现出尴尬的神色,显然他记不起张拾来对他说过什么了。
白素又提醒他:“突破了时空限制?”
常福连连点头,又以十分疑惑的神情望着白素:“你什么都知道,那突破……时空限制……是啥花样?”
白素笑:“也没有什么,不必理会它。”
常福抹了一下脸:“那两个人,对拾来哥说了好些话,拾来哥当时也不是很懂──”我问:“说了些什么?”
常福神倩有点扭□:“拾来哥没有告诉我,说是讲了我也不懂,所以……所以……”
他支吾着,我却知道,张拾来多半会对他说了,但那些话的内容,全然超乎常福的知识范畴,当时听不懂,自然也无法记得住,事隔多年,再也想不起来了,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神情。
可是他忽然又高兴了起来:“拾来哥告诉了我那一男一女两个人的名字,我倒……记得……不。有点记得……一个叫什么风,一个叫虹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