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章 降横祸书生遇害 [2]
牟道踏雪走到大铁门口,叫开门,走了进去。他与看监守门的人都很熟,想什么时候进监牢都可以。
监牢里格外潮湿,浓重的泥臭味让人受不了。
他捂着鼻子顺着过道走了有七八丈,向西一拐,来到一间牢房前。
从窗口向里一瞧,见仇天清与范华躺在一堆烂草上,两人都已上了镣铐。
牟道把脸靠近窗口,轻声问:“喂,你们现在感觉怎么样?”
仇天清扭头看了他两眼,冷笑道:“你以为我们比你好过吗?”
牟道长叹了一声:“家父为官一向清正、认真,你们怪他,这是没法子的事。”
范华猛地坐了起来,叫道:“什么清正,狗屁也不如!若是个敢为民请命的好官,就把我们放了,我们是无辜的!”
牟道摇头道:“你读的八股文看来比我还多,几乎一点也不明世理了。把你们放了,难道要让我们进去吗?你们毕竟是有罪名的。”
仇天清把眼一瞪,斥道:“胡说!这是彻头彻尾的冤案。我行依仗义有什么不对?”
牟道说:“我十分同情你们,但我不赞同你的处世之道,与朝廷作对是说不过去的。”
仇天清冷哼一声:“看来你已学会你老子的腔调,我看错了你们父子。”
牟道摇头说:“我父亲确实是个好官,对朝廷忠心耿耿。我们父子一向乐于助人,但你们是犯人,来求救于我们就不对了。”
仇天清哈哈一阵长笑:“好一对忠臣父子,看你们能得个什么下场!”
车道看了他们一会儿,感到一阵沉重的压抑,连连摇头。
他不知道还要向他俩说些什么。
他又扫了两眼破旧阴森的墙壁,长了苦鲜的砖头,毫无意味地离去。
他走得很慢,弄不清这事自己做对了多少。
回到县衙。父亲老远就向他招手,他快步走了过去。他很少见父亲这么急过。
到了大厅门口,父亲拉了他一把,这可算是父子间亲见的动作了。
大厅里坐满了生人,这让他有些惊疑。
父亲没让他来得及想些什么,便笑道:“红儿,快见过众位大人,他们都是当今天下的绝代高手。”
牟道连连—一见礼。
牟正把儿子引荐给众人,退到一旁。牟道从来没应酬过这么多人,一时之间十分发窘,仿佛陷入了惊涛骇浪之中,身不由已。
他的心跳得厉害,父亲考他八股文时也没这么慌张过。“哈哈……”“铁臂神拳”海天龙大笑起来,“牟大人,你的这个儿子太没出息,我可不想收他做我的徒弟。”
牟正连忙陪笑。
海天龙是锦衣卫四大高手之首,武功不但极好,而且是明成祖朱棣的红人,牟正在他面前岂敢说个不字?他高大雄健,双臂肌肉盘虬如铁,威猛不可一世。他周身唯一有些柔和的地方也许是他的眼睛,终日色迷迷的,仿佛乌云没有散的时候。
车道见他瞧不起自己,心中不由大痛,这对读书人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耻辱。
他正欲反击,“金针王”何大海笑了起来。他本来就矮,犹如武大郎,笑起来就更矮,几乎成了圆的了,圆头圆眼圆嘴巴,十分好玩。但他的暗器功夫是天下第一流的,江湖上没有几个人能躲过他的金针。
他笑声一止,马上跃上椅子,大声说:“谁敢和我打赌,我敢说这小子将来会成为一个只会赢的武学家。”
他亦是锦衣卫四大高手之一,所以敢如此放肆。
“百毒秀士”马月一晃尖尖的脑袋,笑道:“你想赌什么?”
何大海一指牟道:“就赌这小子的脑袋。”牟家父子顿时大惊失色。
马月也是锦衣卫四大高手之一,同样亦不会把一个小小的知县放在眼里。他摇晃着如竹杆似的身子走到牟道身边,用手抚摸了一下牟道的后脑勺,轻笑道:“如何分胜负?”
何大海低头去想。
“无影腿”温故笑道:“我有一妙法,可让众位大开眼界。牟公子熟读经书,必然心静,可让他在碗边上立一枚鸡蛋,立住了,算他胜,立不住,就算他输。”
这点子可谓损透了,牟道面如土色。何大海连忙叫好。
牟正不敢得罪这四大高手,吓得额头上都出了汗,手都有些抖了。这真是做官如行舟,随时都有覆没的危险。
何大海快乐地看了两眼牟家父子,笑道:“小子,若是你胜了,你一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若是你输了,你的脑袋说不定要换个地方。”
车道不由大怒:“这种赌法太不公平,你们应该给我一个公正。”
温蛟飞起一脚,直踢牟道的脑门,但闪电般又收了回去:
“这就是公正。”
他的腿长,收发如电,不愧是“无影腿”,可惜他用的不是地方。
牟道无话可说了,只好一赌胜负。
牟正想不到自己父子有一天会面对这样的荒唐,心中苦不堪言,一个知县有时候什么也不是呀!他几乎找不到自己与普通百姓的差别了。面对伸向他的恶手,唯有听天由命。
鸡蛋与碗放到了桌上。
牟道看到的却是一片火海。他浑身发热,有些恍榴,弄不清自己怎么突然陷人这样的境地,这样的生死搏,多半他是输家。
何大海见他一脸死气,心里乐极了,他常杀人,以此为戏,却从没有今天这么开心。他与牟道无冤无仇,何以希望牟道彻底毁灭呢?这唯有他明白其中的原因。
牟道和他见利时精神灿然一现,双目闪出极其清澈明亮的光来,让他一惊,那一瞬间,他看到的是一个辉煌壮丽的形象,这与他的丑陋形成巨大的反差,他受不了这一鲜明而强烈的刺激,心中恶念顿生,原始野蛮的嫉妒让他跳了出来。
牟道哪能想到祸从此出。他软绵绵地走到桌子旁,伸手拿起碗里的白皮鸡蛋,盯着它不放,可无论他如何看,也瞧不出鸡蛋与他有什么关系。
于是,他彻底失望了,发出沉重的叹息,一个近乎老人的叹息。
马月见他拿着鸡蛋不立,有些沉不往气了,上前推了他一把,把碗拉到桌子的边缘:
“立吧,不要磨蹭了,没有替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