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戟 - [周郎]

第一章 初秋的风 [3]

  蓝衣汉子的身子突然向后一倒,白净面皮和鹰钩鼻子连忙扶住他。

  白净面皮从蓝衣汉子怀中摸出一叠银票放在石上,用手推到何出面前,微笑道:“恭喜。”

  鹰钩鼻子也笑得很欢畅:“我们三兄弟还是第一次输给别人。”

  蓝衣汉子咳了几声,也勉强笑道:“阁下赌艺之精,鄙人……十分佩服。”

  他突然张口喷出一口鲜血,倒在了另两人的胳膊中。

  众人大哗。

  白净面皮和鹰钩鼻子扶起蓝衣汉子,站了起来,在众人自动让出的一条道上走了出去,上马缓缓而去。

  众人的目光送走了倒霉的三个外乡人,又转回来看何出,看何出面前的那一叠银票。

  喧哗声渐渐平息下来了。

  何出这么个小混混儿,居然在一天之间,从赤贫孤儿变成了腰缠万贯的阔老,这该是何等惊人的变化啊?

  方家桥的人一时还无法接受这种剧变。

  何出自蓝衣汉子输了第三把之后,一直就那么呆呆地坐在石进,不说话,不动弹,连眼珠都不转。

  终于,他嘘了口气,揩揩冷汗,慢慢站起来,沉着脸,一声不吭地往外走。

  人们自动闪开一条路,敬畏地望着何出。

  石呆子急了:“何出,你忘了银子了!”

  银票放在石头上,在暮色中很不显眼,但现在,它却是世界上最明亮的东西了,连刚落山的太阳都没有它辉煌灿烂。

  它照亮了众人的眼睛。

  何出头也不回,闷声道:“我不要!”

  众人都呆了。石呆子更是气急败坏地吼道:“你疯了?

  这是你赢的,三万两啊!”

  三万两银子,何出居然不要!

  他是不是真的疯了?

  何出已走进暮色中了,声音却传了过来:

  “你们分了吧。”

  全场窒息,人人都已惊呆。

  但片刻之间,人人又都从惊呆中猛醒——无主的银子就在面前,怎么办?

  ——抢!

  哭爹叫娘,血肉横飞。

  何出怏怏回到河那边的牛棚里,往铺上一倒,重重叹了口气。

  牛棚又臭又闷、又湿又热,而且黑乎乎的。十几头牛不时抽打几下尾巴,赶开一群一群的蚊子苍蝇。也真亏何出能在这个牛棚里住了十三年。

  何出是个孤儿。他六岁那年的某一天早晨,一觉醒来,到了方家桥,爹娘都没了影儿。

  所以何出只好靠流浪乞讨度日,倒也长大了。只须看何出身上的累累伤疤,你就能猜到,他是在怎样的环境中长大的。

  今天的一场豪赌,显然使何出烦恼了。他不耐烦地狠狠拍打着身上,想赶开蚊子,可越赶蚊子越多。

  何出气咻咻地骂道:“谁都能欺负我!”爬起身来,找了好几根艾草绳,一齐点燃了,团团放在铺边。

  现在蚊子不能欺负他了,何出该可以安生一会儿了吧?

  可还是不行。

  一头老牛哞地叫了一声。何出一挺身跳了起来,冲老牛大骂道:“你也欺负我?”

  这一来自然所有的牛都“欺负”何出了。

  何出愤愤跺了几下脚,跟头流星跑了出去,闷着头边跑边骂:“混账王八蛋,看老子好欺负吗?他妈的,你们不得好死,……”

  毫无疑问,何出是疯了。

  何出疯了!

  方家桥的人,在判断力方面的敏锐和正确,可说是天下少有的。

  从第二天起,众人看何出时目光都十分亲切。昨晚争斗的结果,是村中老人出面,将三万两银子平摊到各家,每家三百两。

  只有顽皮淘气的孩子们,不顾大人的喝叱,追着何出喊着:“何——疯——子——”

  何出开心的笑容不见了,整天苦着脸。

  那块大石已经改名叫“赌石”,方家桥人这么做的目的,一来是为了纪念昨天的豪赌,二来是想何出再多干些像昨天干的傻事。

  可打死何出,何出也不愿再去赌石边了。

  不能赌了,就该干点别的,可干什么呢?何出思来想去,才想出一件事——喝酒去。

  可何出没钱。

  石呆子够朋友,分了三百两银子,拉了何出去喝酒,老六作陪。这一疯一呆一癩痢,一时成了方家桥最引人注目的人物。

  方家桥虽然有三家客栈,也管客人酒饭。但不能算是真正卖酒的地方。

  真正卖酒的地方只有一处——老方酒店。

  老方酒店的主人是老方,地地道道的方家桥人。

  开酒店的人,当然喜欢醉鬼。醉鬼在他们眼中看起来,实在比老婆还要亲三分。

  老方笑嘻嘻地将这一疯一呆一癩痢迎进酒店,笑嘻嘻地捧上几坛美酒,笑嘻嘻地看着他们醉得前仰后合,笑嘻嘻地从石呆子手里接过银子,最后笑嘻嘻地把三人送出门。

  何出大醉一场,不知道睡了几天,酒刚醒,又去喝一顿。

  连着三场大醉后,何出原本圆鼓鼓的脸颊塌了下来,灵活的眼睛已变得浑浊呆滞,越发没个人样儿了。人们看他的目光,也已不再亲切了。只有小伢伢们一如既往地喊他“何疯子。”

  何出摇摇晃晃地走进老方酒店,找了张桌子,没精打采地坐了下来,等老方上酒上菜。

  等了半晌,老方才拎过来一壶酒。端来一碟盐水煮花生,似笑非笑地往桌子上一墩,转身就走。

  醉鬼虽然可亲,但没钱的醉鬼例外。

  何出从不计较别人对自己的态度如何,只要有酒就行。

  何出喝了两口,一壶酒就没了,煮花生一颗还没动。

  何出坐着发怔,不知道是该回牛棚去,还是坐在这里等老方发慈悲。

  恰在这里,酒店门外马蹄声声,送来了一阵莺啼燕呼:

  “大嫂,咱们进去喝几盅儿,解解乏,好不好?”

  “好倒是好,只是这种小地方的酒店,只怕没什么酒菜能对你的胃口。”

  “二嫂啊?--她么,最好是喝‘青梅酒’,酸酸的,才——”

  “春妮儿,你又编排我了,你不怕我把你干的傻事告诉你鹤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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