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线 [4]
叶雨荷若是不经昨夜闻秘,只以为这是寻常的对话,但她这刻,却立即明白朱高煦的用意,朱高煦这般慎重,看似只怕金龙诀改命有差错,但朱高煦早知道今日金龙诀改命绝不能成行,这么询问,不过是为了掩饰夕照是假的真相。
秋长风目光闪动,偶尔向山下看看,对叶雨荷笑道:“这山上山下倒是风光迥异,让人叹为观止。”
叶雨荷点头随口应了声,忍不住想,长风此刻也绝没有心情欣赏风景,那他想看什么?
秋长风见叶雨荷弯眉如月,显然是在想着什么,眼中闪过几分光芒,轻舒了一口气,心中暗想,雨荷到这几日才恢复了捕头本色。孔承仁绝非夸大其词,相反,言语间并不泄露真相,让人一直猜不透脱欢的实力。若启动夕照要等落日阳光,谷中就有山峰,攀上去就好,可脱欢舍近取远,一定要向南出谷登峰,这里登峰只能看到南方谷外的风光,北方却被山脉遮挡,脱欢的用意当然不想我们看清谷中的实力,脱欢一直在防备着我们的,他到这时候已经掌控了大局,却还如此谨慎,实在是个极为深沉的人物。我才入谷时,感觉谷中最少埋伏有数千的精兵,但表面上倒是一派安然。这几日看似风平浪静,但脱欢只怕一刻也没有停止向南方调兵了。
想到这里时众人已登到峰顶。叶雨荷见峰顶好大一片平地,平台周围数十兵士把守,人在峰顶,南望草原如同银海不绝地延展,北望山岭似苍龙腾在半空。
秋长风一上峰顶,见望不到脱欢所在的谷内,倒不出意外。朱高煦和叶雨荷、秋长风不同,他才一到平台目光就落在了朱允炆的身上。
朱允炆早到了山顶,正静静地立在那里望着山顶之南的风光,似有所思。
穿过了那银海,翻过苍山雄关,步入古道幽径就是大明的天下——他朱允炆本来拥有的天下。朱允炆望着南方,是不是在想,有朝一日会再次血染征甲,君临天下?
感觉到朱高煦的注视,朱允炆收回了目光,平静地望着朱高煦道:“堂弟来了?”他说的当然是废话,因为他和朱高煦本没什么话可说。
朱高煦凝望着朱允炆道:“你莫要再这么称呼,我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
叶雨荷闻言,心中微震,只感觉这堂兄弟之间,早已势如水火。
朱允炆脸色变了下,似乎感觉到朱高煦强烈的厌恶之意,轻叹口气道:“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你不见得明白我……”
“你错了!”朱高煦凝望朱允炆,眼中有着别样的意味,“这里的人中,只有我最明白你!”
“汉王不知道明白了什么?”一个笑声响起,脱欢在龙虎双骑及数十精兵的护卫下,上了山峰。三戒大师陪着也先走在后面,也先虽三步一喘,但见到秋长风的时候,居然神色又变得雍容,只是淡淡道:“秋兄昨晚睡得可好?”
秋长风同样淡然道:“多谢王子挂念。”二人虽均中了对方算计,可都不想示弱,看起来竟和没事人一样。
叶雨荷望见,心中实在感慨这二人之间仇恨的奇妙,这二人显然均是要强,不但要战胜对方——挺到对方先倒下去,还要战胜自己,才能得到最大的快意。
朱高煦闻脱欢询问微微一笑道:“本王明白,今日若改命成功,和这位朱先生只怕还要分个高下。”他到现在倒是一如既往的冷酷,好像他给脱欢的夕照就是真的。
叶雨荷望见,终于明白汉王冷酷的面容下有着怎样的冷静。可她现在亦是明白的越多就益发地清醒,见龙虎双骑一直盯着她和秋长风,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表现出谨慎期待的样子。
脱欢又笑,略带激动道:“当然会成功,朱先生,如今万事俱备,怎么可能不会成功呢?你说是不是?”
朱允炆看似没有介意朱高煦的敌意,只是道:“不知道太师把我所需的东西都带来了吗?”
脱欢一摆手,早有兵士抬着张桌案上前,迅疾地铺上黄绸缎子,桌案正中,又摆上一把桃木制的短剑。
日正悬,山风猎猎,叶雨荷见这种情形竟有如道士施法般颇为神秘,心中暗自纳罕。
朱允炆见状微笑道:“到现在,太师总该让我们看看金龙诀的真容了吧?”
脱欢笑笑,再一摆手,竟有十数兵士虎视眈眈地到了朱高煦、秋长风和叶雨荷的面前。
叶雨荷心中微震,差点以为脱欢发现了夕照的秘密,要将三人当场格杀。朱高煦却还镇静,只是冷冷问:“太师这是什么意思?”
脱欢蚕眉微耸道:“汉王不必误会,本太师倒没别的意思,只想请几位稍远些旁观,以免发生什么意外。”
朱高煦怒道:“太师此言何意?想当初立誓时,太师曾答应本王和叶雨荷可以改命,我们若离得远了如何改命?”他这刻据理力争,看起来竟没有半分心虚之意。
叶雨荷也露出愤愤之意,心中千思百转,却不知道朱高煦下步究竟是何打算。
脱欢反倒笑了起来,摇头道:“汉王莫要误会,本太师既然让汉王来了,岂会出尔反尔,不让汉王改命?只是离金龙诀改命之时尚有些时间……几位既然无事,可暂时到一旁歇歇了。”
朱高煦知道脱欢说的客气,其实还是不放心他们,冷哼一声,愤然退后。
叶雨荷要是不知真相的话,倒觉得朱高煦这时候的表现绝对合情合理,知道真相后反倒有些骇然朱高煦做戏的逼真。秋长风却还是一贯的冷静,拉着叶雨荷退得远些,见龙骑走过来站到他的身边,知有监视的意思,只是微微一笑。
脱欢见状,这才一摆手,有兵士送上艮土,径直交到朱允炆之手。
朱允炆接过艮土,略加端详,平放在黄幔桌案之上,再次伸出手道:“离火何在?”
也先沉吟片刻,伸手入怀,掏出一物递了过去,那物只如毛笔杆长短粗细,外表似红似绿,看不清材质,只能让人感觉一端稍尖。叶雨荷早听说离火之名,本以为离火是如捧火会藏地火般诡秘的火焰,哪里想到过居然是这样的东西。
当初秋长风身中青夜心,若得离火,还不至于像现在这般绝望。可到如今就算离火出现,秋长风也只能仗金龙诀才能救命,叶雨荷想到这里,心中失落。
朱允炆接过离火,看了半晌,缓缓点头,拿着离火走到艮土之前,摸索了半晌,突然将离火向艮土插去。
众人一惊,不等有所反应,就听喀的声响,离火居然插入艮土之内,天衣无缝。
脱欢、也先满是诧异,互望一眼,都露出又错愕又振奋的表情。他们早对艮土、离火有所研究,可始终不得其法,更没想到艮土、离火居然可以合在一起。
这个朱允炆,得朱元璋密信,果然深通金龙诀运用之法。
离火一入艮土之内,艮土本是暗黄的色泽突然鲜艳起来,日光一照,其光色竟如琉璃般闪烁不定,变成七彩,耀得桌案上空如同虹霓笼罩。而离火上的红绿之色竟交错变幻,不多时,竟欲变成透明一般。
众人被这种奇异的景象吸引,一时间心神激荡,不知身在何处。
脱欢嗓子都有些嘶哑,问道:“朱先生,为何会有这般景象?”
朱允炆淡然一笑道:“天地万物本是相生相克,火生土,土生金。太祖信中曾言,艮土得离火之助才能发挥培育金龙之用,启动金龙诀改命。眼下这种情况,不过是火土相生产生的力量而已,等真正可改命之时,这峰顶之上只怕让人就如在梦中。当初采石矶改命之时,隔江百姓曾经看到天空奇异的景色,几欲怀疑天仙下凡。”
也先见到这种变化也感觉喉间发干,忍不住问道:“那夕照呢……夕照何用?”
朱允炆缓缓道:“夕照的功用是引天之光汇聚于离火之上,在特定时刻可让离火产生千倍之能,激发金龙诀启动!”
也先立即问道:“夕照如何引天之光呢?特定时刻又在何时?金龙诀如何改命?”
朱允炆淡淡一笑道:“王子何必着急,时辰一到,我自会对王子详细解释。”
也先脸色微变,知道朱允炆亦不信他们,只怕说出所有的秘密后失去利用价值被他们所害。脱欢却还能镇定道:“大约还要等多久呢?”
朱允炆看了眼天色道:“需在申时左近,具体何时动用夕照我自会通知太师……不过,太师似乎可以把金龙诀、夕照先行取来一观了。”
脱欢眼珠转转笑道:“好,去取金龙诀来。”他伸手从怀中掏出夕照,示意虎骑递给朱允炆。
叶雨荷望见,一颗心立即揪了起来,暗想昨晚因为时辰不对,朱允炆并未发现夕照的异样。可依朱允炆对艮土、离火的熟悉,如今日光下查看夕照,只怕立即就会发现问题所在。
朱允炆接夕照在手,看了半晌,突然皱了下眉头。
脱欢见了,狐疑道:“朱先生,怎么了?”
叶雨荷一颗心几乎要跳到了嗓间,朱高煦饶是冷静,亦是呼吸稍重,和秋长风交换个眼色。
只要朱允炆发现夕照有什么不对,很快,他们之间就要再有一番唇枪舌剑,生死将断。
这场争论或许远没有白刃相见般痛快淋漓、写意长歌,但其中的勾心斗角之激烈,则更显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