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祸起萧墙破金汤 [7]
冰火岛上那日晚间义父所说的故事登时清清楚楚的出现在脑海中:义父的师父成昆怎地杀了他父母妻子全家、他怎地滥杀武林人士图逼成昆出面、怎地拳伤空见神僧而成昆却不守诺言现身……张无忌猛地里想起:“原来那时这恶贼成昆已拜空见神僧为师,空见神僧为要化解这场冤孽,才甘心受我义父那一十三记七拳伤。岂知成昆竟连他自己的师父也欺骗了,累得空见神僧饮恨而终。”
他又想:“义父所以狂性发作、滥杀无辜,各帮各派所以齐上武当,逼死我爹爹妈妈,推究这一切事情的罪魁祸首,都是由于这成昆在从中作怪。”霎时之间,心中愤怒无比,只觉全身燥热,有如火焚。说不得这乾坤一气袋密不通风,他在袋中耽了这许多时候,早已气闷之极,仗着内功深湛,以绵绵龟息之法呼吸,需气极少,这才支持了下来。此时猛地里心神一乱,蕴蓄在丹田中的九阳真气失却主宰,茫然乱闯起来,登时便似身处洪炉,忍不住大声呻吟。
周颠喝道:“小兄弟,大家命在顷刻,谁都苦楚难当,是好汉子便莫示弱出声。”张无忌应道:“是!”当即以九阳真经中运功之法镇慑心神,调匀内息。平时只须依法施为,立时便心如止水,神游物外,这时却越是运功,四肢百骸越是难受,似乎每处大穴之中,同时有几百枚烧红了的小针在不住刺入。原来他修习九阳真经数年,虽然得窥天下最上乘武学的奥秘,但以未经明师指点,只是自己暗中摸索,体内积蓄的九阳真气越储越多,却不会导引运用以打破最后一个大关。本来不加引发,倒也罢了,那圆真的幻阴指却是武林中最阴毒的功夫,一经加体,犹如在一桶火药上点燃了药引。偏生他又身处乾坤一气袋中,激发了的九阳真气无处宣泄,反过来又向他身上冲激。在这短短的一段时刻中,他正经历修道练气之士一生最艰难、最凶险的关头,生死成败,悬于一线。周颠等哪想到他竟会迟不迟,早不早,偏偏就在此时撞到水火求济、龙虎交会的大关头,只道他中了幻阴指后垂死的呻吟。他竭力抵御至阳热气的煎熬,圆真的话却是一句句清清楚楚的传入耳中:“我师妹和我两家乃是世交,两人从小便有之约,岂知阳顶天暗中也在私恋我师妹,待他当上明教教主,威震天下,我师妹的父母固是势利之辈,我师妹也心志不坚,竟尔嫁了他,可是她婚后并不见得快活,有时和我相会,不免要找一个极隐秘的所在。阳顶天对我这师妹事事依从,绝无半点违拗,她要去看看秘道,阳顶天虽然极不愿意,但经不起她的软求硬逼,终于带了她进去。自此之后,这光明顶的秘道,明教数百年最神圣庄严的圣地,便成为我和你们教主夫人私相幽会之地,哈哈、哈哈……我在这秘道中来来去去走过数十次,今日重上光明顶,还会费甚么力气?”周颠、杨逍等听了他这番话,人人哑口无言。周颠只骂了一个“放”字,下面这“屁”字便接不下去。每人胸中怒气充塞,如要炸裂,对于明教的侮辱,再没比这件事更为重大的了;而今日明教覆灭,更由这秘道而起。众人虽然听得眼中如欲喷出火来,却都知圆真的话并非虚假。圆真又道:“你们气恼甚么?我好好的姻缘被阳顶天活生生拆散了,明明是我爱妻,只因阳顶天当上了魔教的大头子,便将我爱妻霸占了去,我和魔教此仇不共戴天。阳顶天和我师妹成婚之日,我曾去道贺,喝着喜酒之时,我心中立下重誓:‘成昆只教有一口气在,定当杀了阳顶天,定当覆灭魔教。’我立下此誓已有四十余年,今日方见大功告成,哈哈,我成昆心愿已了,死亦瞑目。”
杨逍冷冷的道:“多谢你点破了我心中的一个大疑团。阳教主突然暴毙,死因不明,原来是你下的手。”圆真森然道:“当年阳顶天武功高出我甚多,别说当年,只怕现下我仍然及不上他当年的功力……”周颠接口道:“因此你只有暗中加害阳教主了,不是下毒,便是如这一次般忽施偷袭。”圆真叹了口气,摇头道:“不是。我师妹怕我偷下毒手,不断向我告诫,倘若阳顶天被我害死,她决计饶不过我。她说她暗中和我私会,已是万分对不起丈夫,我若再起毒心,那是天理不容。阳顶天,唉,阳顶天,他……他是自己死的。”杨逍、彭莹玉等都“啊”了一声。
圆真续道:“假如阳顶天真是死在我掌底指下,我倒饶了你们明教啦……”他声音渐转低沉,回忆着数十年前的往事,缓缓的道:“那一天晚间,我又和我师妹在秘道中相会,突然之间,听到左首传过来一阵极重浊的呼吸声音,这是从来没有的事,这秘道隐秘之极,外人决计无法找到入口,而明教中人,却又谁也不敢进入。我二人听到这呼吸声音,登即大吃一惊,便即悄悄过去察看,只见阳顶天坐在一间小室之中,手里执着一张羊皮,满脸殷红如血。他见到我们,说道:‘你们两个,很好,很好,对得我住啊!’说了这几句话,忽然间满脸铁青,但脸上这铁青之色一显即隐,立即又变成血红之色,忽青忽红,在瞬息之间接连变换了三次。杨左使,你知道这门功夫罢?”杨逍道:“这是本教的‘乾坤大挪移’神功。”周颠道:“杨逍,你也已练会了,是不是?”杨逍道:“‘练会’两字,如何敢说?当年阳教主看得起我,曾传过我一些神功的粗浅入门功夫。我练了十多年,也只练到第二层而已。再练下去,便即全身真气如欲破脑而出,不论如何,总是无法克制,阳教主能于瞬息间变脸三次,那是练到第四层了。他曾说,本教历代众位教主之中,第八代钟教主武功最高,据说能将‘乾坤大挪移’神功练到第五层,但便在练成的当天,走火入魔身亡,自此之后,从未有人练到过第四层。”周颠道:“这么难?”铁冠道人道:“倘若不这么难,哪能说得上是明教的护教神功?”这些明教中的武学高手,对这“乾坤大挪移”神功都是闻之已久,向来神往,因此一经提及,虽然身处危境,仍是忍不住要谈上几句。彭莹玉道:“杨左使,阳教主将这神功练到第四层,何以要变换脸色?”他这时询问这些题外文章,却是另有深意,他知圆真只要再走上几步,各人便即一一丧生在他手底,好容易引得他谈论往事,该当尽量拖延时间,只要本教七高手中有一人能回复行动,便可和他抵挡一阵,纵然不敌,事机或有变化,总胜于眼前这般束手待毙。
杨逍岂不明白他的心意?便道:“‘乾坤大挪移’神功的主旨,乃在颠倒一刚一柔、一阴一阳的乾坤二气,脸上现出青色红色,便是体内血液沉降、真气变换之象。据说练至第六层时,全身都能忽红忽青,但到第七层时,阴阳二气转于不知不觉之间,外形上便半点也瞧不出表征了。”彭莹玉生怕圆真不耐烦,便问他道:“圆真大师,我们阳教主到底是因何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