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2]
老黄弯腰抓住旁边一艘梭舟,一声怒吼,将梭舟举过头顶,旋了一圈,舟上的尸体纷坠入水。众人正在惊疑,老黄手一送,那梭舟直飞出去,落在十丈开外。老黄用力一蹬,啪地一响,梭舟被他生生踩断,他借势飞腾而起,落在刚才扔出去的梭舟上,离贺老六的船只有二十来丈远了。
贺老六点起火箭,一支接一支向老黄射去,这次老黄却再不避让,劈手接下头两支箭,以箭作刀,挑、抹、带、挡,将来箭一一打落。贺老大心中越来越急,出手更快,羽箭几乎首尾相连地射出。然而老黄一边飞掠,随手甩出一箭,竟夹着无匹的劲道向贺老六飞去。后者全身剧震,往后两步,哇地吐出口鲜血,一跤摔倒。他挣扎一下,叫道:陆陆老大,老大!
但他回头一看,原先坐在身后船舱中的陆平原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只有两个服侍陆平原的小厮倒在舱门口,脑袋歪斜,显然被人用重手法拧断了咽喉。十多年来稳重义气的帮主,为了怕兄弟们知道自己逃走,竟然毫不犹豫痛下杀手,贺老六平生第一次感受到死的恐惧,全身都僵了。
船上的水匪们死寂了一阵,突然齐声号叫,炸窝一般四下乱窜。贺老六怒吼狂叫,然而撑了两下,竟无法站起身来。众人纷纷跳湖逃生,周围的船也匆忙斩断缆绳,扬起主帆,向芦苇荡中撤去。
小靳远远见到老黄纵身上船,不久贺老六惨叫一声,此后再无声息。过了好一阵,那船上着了火,烧得噼啪作响。老黄涉水回来,提着几壶酒,扛着一包吃的,兴高采烈地叫道:小靳,有吃的了!嘿嘿,有酒啊!咦,你怎么哭丧着脸?
小靳怒道:老黄,妈的,太没义气了,非要看到老子中了一箭,你才跑出来!老黄吃惊道,哪里?给我看看?伤到经脉可、可不得了。凑在门前看了一阵,封住他几处穴位,道:还好是皮肉伤。这些王八蛋身上定有伤药,我去找些来。你你先吃些东西罢。说着将食物都堆到洞口,自己回船上去了。小靳拿起块牛肉一口咬下,顿时通体舒坦,什么箭创内伤,一时间统统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正吃得带劲,忽听啪的一声巨响,他转头看去,正见到粗大的桅杆被火烧焦,折为数截,带着烟火坠入湖中,激起老高的水花。小靳觉得自己的心几乎从嗓子里跳出来,愣了一刻,提起手来狠狠给自己一个巴掌,又哭又笑地道:小靳,你、你真的是个猪脑袋!
来,老黄,再来两根柴!一个时辰后,小靳扯下蒙在口鼻处的布喊一声,又赶紧蒙上。老黄纵身跃下,将一根烧得正旺的柴递给小靳,自己也拿着一根,两根柴架在一起,烤着牢门靠边的一根木柱。
烧了一阵,小靳抹一把烟熏出的泪水,道:好好,你再去拿柴。全身趴在水里翻个滚,退退热气,站起来又向刚才烧的柱子泼一阵水。看着柱子上激起的滚滚白烟,小靳呸道:想关住老子?烧死你这破牢门!捡起一柄剑乒乒乓乓砍一阵,看看削下去一层后,里面的木头仍是焦的,便叫道:老黄,你再来试试?
老黄过来,提一把水耗子们留下的鬼头大刀,运足气力,一刀劈下,啪地一声脆响,木柱破裂,顿时弯了。小靳大喜过望,叫道:再砍!再砍!
只听啪啦一声响,木柱子被劈成两段,上一截飞进洞里,撞得木屑横飞。小靳兴奋得发出狂叫,将脑袋伸出去比划比划。老黄顺手一把扯住他衣领,提小鸡一般提出去。两人相视大笑,都觉战胜了一个劲敌,意气风发。
小靳拿把刀,在石壁上歪歪斜斜写道:找水耗子去也几个字,拍着老黄胸口叫道:走!去找那些水耗子的老窝,妈的,有财劫财,无财抢老婆!两人跳上梭舟,径直往芦苇深处去了。
萧宁正在阮府后花园里坐着读《论语》,忽听有人匆匆赶到院门口,叫道:少爷!萧宁头也不抬地道:管家,什么事?那人道:老爷让小人来请你,说是那人已经到醉四方了。萧宁心中咯噔一声。但他不露声色,慢慢将书合上,沉声道:我立刻就来。他才走到醉四方门口,就听见父亲萧齐尖细的声音道:大师此来,就是说这个?哈哈,你道大师开了口,还有什么不好商量的?
萧宁在门口踌躇了一阵,终于咬咬牙,推门入内。楼内依然是高朋满座,热闹非凡,但萧宁知道,这些其实全都是阮府的手下乔装的。只有坐在大厅正中那光头的和尚,才是今日真正的客,醉四方花了十几条人命请回的客。
他缓步走近,仔细打量道曾,听父亲说他今年应该刚过三十,可是从他那被晒得黝黑的脸上看来,至少有四十岁了,穿着一袭麻衣上虽有好多补丁,但洗得甚是干净。他眯着眼正襟危坐,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萧齐在一旁不住问候,他也只是略一点头,权作回答。
萧齐叹道:老夫也是前日才到此地,见到这里民风刁蛮,物欲横流,一条人命竟只值十两银子,心中又何尝不感慨万千。如今的局势大师也知道,冉闵在邺城,一口气杀了三十万羯人,连稍微长得高鼻阔眼的人都杀了,这头一开,各地哪里还把羯人当人?除了杀死,就是卖做家奴,他突然扭头朝门口道,哎,宁儿,怎么这么久?还不快过来见过道大师!
萧宁忙趋前一步,躬身道:见过大师。道曾合十念声阿弥陀佛,向萧齐道:难得施主有悲天悯人之心。如此,等一下阮施主来的时候,可否与贫僧一道劝解劝解?
萧齐正色道:老夫虽说跟阮世兄有生意上的往来,但理是理,情是情,还是分得开的。就是大师今日不来,老夫也要找给机会说呢。眼见一个小二送茶上来,先端了一杯,尝了一口,啧啧称赞,一口气喝光,道,好茶呀。你快去叫你们阮老板来,就说老夫有要事跟他谈。亲手端了一杯,奉到道曾手里,道,来来来,这里虽说酒好,毕竟俗了些,比不了这翠玉新茶清朗。大师尝一尝。
萧宁眼角抽动,握紧了剑鞘,转过头去。道曾满满地喝了一口,放下茶杯,老半天,叹道:原来原来这里的杀戮,却是贫僧自己的孽缘。话音刚落,哇地吐出口鲜血,坐下的楠木椅子啪啦一下,竟被他内力震得粉碎,木屑四面飞散。
萧齐早已纵身而起,将桌子掀起,护在身前,只听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厚厚的檀木桌竟险些被木屑击穿。他运足功力,双掌一推,桌子向道曾飞去。道曾一只袖子随意一拂,那桌子横飞出去,砸得旁边提刀跳起来的一干伙计鬼哭狼嚎。
萧齐反手一抽,拔出长剑,剑身嗡嗡轻响,确是上等好剑。他挑了两个剑花,一招拨云见日,直取道曾胸前。这招他练了几十年,一剑刺出,当真疾如流星,剑气如怒潮般澎湃咆哮,四周地上的断木残片都跟着跳起来。周围众人大声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