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沙华之二:彼岸花 - [沧月]

正文 十二、血婴 [6]

    童年,扶南,师傅,背叛,结盟……一幕一幕,从脑中流走。他知道他是再也不用继续生活在这些往事的重压下了。最后,他看到了少年时压在记忆最深处的那张脸——

    “早上好。”

    清晨的日光透过神庙的高窗投射下来,有金色的暖意,他走在高大如墙的书架之间,专心寻找。忽然,身边厚厚的一册《堪舆考》消失了,那个空档里露出一张素净的容颜,抱着书,隔着书架对着他微笑致意。

    “好。”他拿走了最顶上的那卷《噬魂术》,却不敢看那样的目光,匆匆而过。

    缥碧,其实,从那个时候拿走不同的书开始,我们已然是云泥般遥不可及。

    有什么不停地从四肢和胸口上流出来……那是血吧?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血流出来,他却并不感到疼痛,甚至,他已经渐渐不知道自己的行为——这就是死亡吗?

    他忽然想起其实师傅还有太多太多的东西不曾教给他,除了爱,还有的就是,死亡。

    雨渐渐的小了,漆黑的天透出薄薄的蓝——那是黎明即将到来的象征。

    无数白骨支离在墓地上,天地间却寂静如死。

    许久许久,忽然间,那个死去般的白衣少女动了一下,背后悄然鼓起一个肿瘤。

    “啪”的一声裂响,黑发下,一个湿淋淋的婴儿探出了头,脸色青紫,大口地呼吸,满眼怨毒地垂下了头,奄奄一息——龙血之毒居然剧烈到如此!逼得它不得不暂时从这个寄主身上部分退出,来缓解毒性的侵蚀速度。

    魇魔的魔性稍一退散,神澈便动了起来。

    七窍中全流着血,狰狞可怖,然而她的眼神却是慌乱无辜的,张着手,望着自己满身的

    血迹和身侧没有了呼吸的流光,呆了片刻,忽然间哇的哭了起来。

    前些日子,魇魔还只能在她本神睡去的时候操纵她的身体,故此她醒来时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但此刻,她却是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的这双手到底做了什么!

    将那个可怜的看墓人毫无道理的杀死,袭击前来探望的缥碧,半途又装成茫然无辜的样子对赶来确认她安危的扶南下杀手——一直到最后,和流光一场殊死搏斗,亲手取走了这个少年时期就认识的人的性命。

    她被压制在身体里,无法控制这一切的发生,只能眼睁睁望着自己的手伸向一个又一个人,攫取他们的生命。

    神澈张着双手,手中的白骨之剑骤然落下。她望着满手的血,颤抖着无法说话。

    她知道体内那个怪物因为龙血之毒,已然暂时的昏迷过去了——然而那种力量并没有彻底消失,只是在她体内蛰伏起来,不知到了什么时候就会乍然复苏。

    “流光……流光!”她张了张嘴,轻轻推了推那个倒在曼珠沙华丛中的人——她还认得他的……虽然自从八岁那年被关入水底后,她就再也没见过这个扶南的师兄了。

    不料多年后,第一次重逢、便是她自己出手取走了他的性命!

    她颤声唤着他的名字,然而这个人是再也不能回答她了——记忆中,这个沉迷于藏书阁的大师兄是宁静而沉着的,不能想象他能以那般惨烈而绝决的方式,阻拦了她体内那个狂魔的复苏!

    她怔怔望着那张苍白的脸,泪水一滴滴的落下来。

    “我害死你了……”她喃喃低语,垂下手,将银色的红宝石额环轻轻放到他的发上,“对不起……对不起。再也不会这样了。”

    一句话未完,她抓起了那把白骨之剑,倒过剑柄,蓦然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长剑从她胸口没入,贯穿了背后那个婴儿的头颅冒出——然而,没有一滴血。

    她甚至感觉不到疼痛,仿佛这个身体是土石构成。

    神澈几乎疯狂了,颤抖着手,毫不容情地削砍向自己,然而那一轮狂风暴雨般的自残没有丝毫作用,所有伤口在她拔出剑的瞬间立刻自行弥合,宛如从未出现。

    “啊啊啊啊……”她疯狂般地尖叫着,最终因为力气耗尽而跌倒在地。

    背后那个婴儿的头毫无生气地垂着,然而嘴角却露出讥讽的表情。

    神澈的手痉挛的抓着锋利的白骨之剑,剧烈的喘息。要怎样……要怎样才能死去呢?到底要怎样才能把她自己连着那个该死的魇魔一起杀死!

    难道,就只能这样等待着那个怪物复苏、再一次占据她的躯体为非作歹么?

    该怎么办……有谁能告诉我该怎么办?昀息大人……扶南哥哥?

    神澈的头霍然抬起,望向了黎明前的月宫最高处。

    那里,神庙的灯火依旧辉煌,百年不曾熄灭。

    洁白的经幔上,溅着点点的血。

    扶南和缥碧相互搀扶着,踉跄冲入了神殿,一边强忍着咽喉里翻涌的血气,一边合力将四门紧闭——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个方向的门关闭后,整个神庙内室墙上便出现了一个完整金环。

    三百年前听雪楼入侵,一度造成圣湖枯竭神庙坍塌,然而大难过去后、孤光祭司和明河教主联手恢复了月宫。他们重新召集子民在废墟上重建神殿,用八宝混着金粉书写成符咒,环绕着神庙一周。

    从此后,每一任教主和祭司都会用全部的力量在神庙内书写下一道符咒,用自己的力量加强这一道结界,镇压着圣湖下的所有邪气。

    四门闭上后,结界便已然启动,将所有邪魔阻拦在外。

    两人筋疲力尽的跌倒在神像前,伤口中的血染红了那些洁白的座垫。月神像前烛光如海,千百盏长明灯闪烁不定,映照出高高在上的玉雕月神的绝美面容。

    “流光说,到了这里便安全了。”扶南微微喘息,此刻才说的出话来,脸色惨白,“魇魔完全苏醒了……阿澈完了。缥碧,阿澈完了!”

    缥碧却是沉默,手指微微颤抖:扶南果然是平安从那个魇魔手里逃出来了……可流光……流光呢?她不敢问。

    她忽然低下头,将头埋在了双掌中,发出了一声啜泣。

    扶南望向她,却不知她到底是为什么而哭泣——这个平静温和的女子,一向是如忍冬花一般内敛的,没有太大的喜怒起伏。此刻如此失态,定然是内心有惊涛骇浪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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