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变 - [狗尾续金]

第六十一回 道是无晴却有晴 [2]

  如果“膻中”要穴被封,非死即伤。此人在比拼内力的紧要关头躲闪还击,实是出于无奈。而他这一分劲,那团树叶真气立即反攻过来,砰地一声巨响,撞在他的胸口。

  其人重哼一声,一大口鲜血吐出,啪地洒在地上。两眼发黑,五内逆翻,不由重重地跌坐后倒。

  韦玥妍一脱相持的局面,全身登觉虚脱,没有半分力气可寻。纤柔的手儿一松,殇羽琴落在地上,自己也跟着坐了下来,头上冷汗不绝淌下,紧钳朱唇,不言不语。乾隆所中那指,身上受伤不轻,人才爬到离韦玥妍半丈处时,肩痛加剧,全身筋脉酥麻,手脚乏力。知道那一指上有毒,连忙盘膝而坐,运功疗伤。

  三人默坐于地,大约顿饭工夫,韦玥妍缓缓张开眼睛,娇喘片刻,斜目瞥见乾隆,死白的脸上微微泛起一丝潮红,开口问道:“怎么是你啊?”

  乾隆知道她是在和自己说话,啪地睁眼,忙连声答道:“是我,是我……我猜想你在清明时节,可能会来此上坟,所以……”他这一开言,内息立即便走得岔了,赶紧双掌抱元,闭目调匀呼吸。

  韦玥妍幽幽地说道:“你中了他的‘吸胎毒坏指’,倘若遇上他人,那可就只有死路一条啦……幸亏本门内功正是此毒的克星,你要好好运功抵抗毒质,只管听我说话,不需作答……明白么?”她顿了顿,又吃力地小声说道,“那天我离开杭州之后,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练了四个月的‘冥响蚕音’,后来巧得奇遇,服下神丹圣药,功力大增,这才敢回圣宫……谁知我人一到宫中,却见里面的教众居然已经死绝!看他们尸身腐烂程度,大概已有半年时间了……”

  乾隆曾听常释天说过圣宫异变之事,那日身在呼延山庄,由于不愿韦玥妍担心幼妹安危,才没讲给她听。此刻见其提起兹事,正待发语,却怕对方责怪自己不遵命令,将到口边的话儿又自生生咽了下去。想到以前对她百般讨好,她都未曾稍假颜色,总是一张冷冰冰的面孔。谁想今天竟然一反常态,开始关心起自己的伤势来了。却不知是感报他的救命之恩,还是……

  乾隆有些受宠若惊,正在那儿胡思乱想,又听玥妍说道:“那些尸体早就面目全非,也不知小妹是否人在其中。我想……我想……恐怕她,她……”乾隆听其声音甚轻,内带哭腔,又见一道晶莹的泪珠划过她白皙如玉的面颊,闪着光坠落在地上,终于还是忍不住温言安慰道:“玥妍啊,你别伤心……我想令妹吉人天相,一定早就走脱啦……”

  韦玥妍徐徐抬眼望了望对方,微笑点了点头,忽而脸色一沉,又皱眉怒道:“叫你不要说话,怎么忘了?你现在可是重伤在身……你,你……你不要命啦?”乾隆耳听她悦耳的责备声,心中不恼反喜,暗忖道:“她这是关心我啊,不是存心骂我……”韦玥妍内力消耗已甚,说快了就觉气喘,顿了顿,松开眉头,目望他处,红着脸柔声道:“真对不住,我实不该对你发脾气的……清明节那天,我来此地祭拜亡父,见这里已然修葺一新,知道是你派人干的,心中好生感激……”乾隆听了这一番话,登时浑身骨头大轻,开心得几乎就要昏蹶过去。他稍定了定神,欲待说句客气话儿,又怕玥妍动怒伤了身子,这才强自忍住,却仍止不住暗笑。

  韦玥妍继续道:“我走进来时,看到庄中尸横遍地,很是惊惶。后来撞见宋奚遥这狗贼正在四处乱翻,知道他定在找那本《圣蚕秘笈》。他抬头看见了我,伸手讨要秘笈。我反问他圣宫之事,他笑着说是师父东方夫人来到圣宫,要他释放常释天与沈惜玉。

  两人一言不和,打了起来。师父的‘冥响蚕音’已臻玄境,听到琴音之人,会为心中欲火焚身,失去理智。那些教徒,便是因此,发疯地互相砍杀。而宋奚遥这狗贼狠心刺聋了双耳,这才没为琴声伤及。

  “他们两人缠斗许久,内力损耗甚巨,都被发了狂的教徒打伤。姓宋的狗贼拼命夺路逃出之后,悟到了《圣蚕秘笈》的厉害。因为曾打东方夫人口中知道,此书仍在此地。故待其伤势稍瘥,又自赶来山庄,却然遇上阿爸,于是,于是就将他……”

  乾隆直到此刻,方知那韦伯昭乃是死在了宋奚遥的手中,却也就他蒙在鼓里。见韦玥妍又要落下泪来,忍不住拼着为其叱骂,也望安慰安慰对方。便在此刻,那宋奚遥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朗声说道:“‘冥响蚕音’果然非比寻常。东方夫人且不说她;而玥妍你才练了没几个月,就能与我拼上三天……很好,很好。玥妍哪,只要你肯乖乖地将《圣蚕秘笈》交出来,本座保证,不杀你们!”

  宋奚遥和韦玥妍拼了三日内功,两人的体力早已透支。若非如此,乾隆中了他的“吸胎毒坏指”后,哪里还能这般清醒?宋奚遥毕竟功力深厚,于三人之中,还是第一个站了起来。

  乾隆与韦玥妍见他站起,都是大惊失色。乾隆看到玥妍浑身颤个不住,强自稳了稳内息,勉强笑道:“把秘笈交给出?那可不等于是找死么……就算你真的不杀我们,恐怕也要将我俩弄个半死不活什么的,这可就不好玩儿啦……”乾隆受伤虽重,可为了保护玥妍,仍是谈笑自若,胆色大增。

  宋奚遥双眼注视着乾隆的嘴唇,“看”他说完了,哼了一声,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神经质地笑道:“不交却也无妨。只不过呆会儿收拾你们两个人来,要多费些气力罢了。嘿嘿嘿嘿,到时候《圣蚕秘笈》还不是我宋奚遥的囊中之物?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他敛了笑容,凝气于掌,一步步向两人缓缓逼近,狞笑道,“玥妍,我知道你身着‘无缝仙衣’,只有运用掌力震动,方可伤你……待本座送你上黄泉路同你那死鬼阿爸团聚……呵,说起来,你还得谢谢我呐,哈哈哈哈!”

  乾隆眼见对方慢慢逼迫过来,心里焦急万分,额上汗水不住地淌下,打湿了前襟。

  待走得近了,宋奚遥突然大喝一声,掌缘发红,直拍而落。刹那间,乾隆脑中无数个念头转过,最后却是牙关紧咬,猛扑上去,吼叫着挡在了韦玥妍的前面,用自己的胸膛生生地接了那一记重掌!宋奚遥受伤之余,掌力大打折扣。乾隆强忍住胸口剧痛,拔出佩于腰间的匕首,趁宋奚遥一愣之际,拼命刺入对方的心窝。

  宋奚遥痛得狂啸一声,全力一拳击在乾隆胸前。这一击狠猛无比,更蕴有他十成功力,竟将乾隆同身后韦玥妍二人,一齐轰飞了出去。他们远远坠地,滚作一团,良久方歇。韦玥妍的脸此刻与乾隆近在咫尺,见对方面色铁青,双目大瞪,全身抽搐不止,口中鲜血汩汩地涌出,铺洒了一地。吓得赶忙发指封其数处要穴,让他暂时护住心脉。

  韦玥妍自从学得琴艺之后,悄悄离开了杭州。洞天福地,练功之时,只要一弹起那古曲“紫微变”来,脑海中竟便会浮现出乾隆把手教琴的情景,浮现出他那含情脉脉的双眼和温暖阳光的笑容!韦玥妍心底暗暗吃惊:,莫非自己已开始喜欢上这个满口甜言蜜语,“面目可憎”的男人了么?然只要一念及他贵为九五之尊,竟对她这个民间女子百般迁就,心里总要涌起一分的感动与九分的骄傲。

  此时此刻,生死关头,这个“可恶”的男人为了救护自己,竟然不顾一切地用身体去挡那致命的两掌,这是一种何等深切的感情啊……若非爱到极处,谁会视他人性命重过自己?艮古以来,多少红颜为救英雄,以身饮剑。可有几个男人,肯因爱侣甘为护盾?她本以为,普天之下除了亡去的父亲以外,不会再有别人疼惜自己。可眼前的事实终究说明了一切,过去种种酸甜苦辣,刹时间笼上心头,令其百感交集,情不自已。韦玥妍猛然一把搂住乾隆,万般悲伤凝于眉间,鼻根酸楚难当,热泪夺眶而出,脸颊贴在对方额头,呜咽道:“傻瓜!大……傻瓜……为什么……为什么呀……我,我我以前那样待你……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

  乾隆先前还是迷迷糊糊、神智不清,不知自己是否已死。然被玥妍一抱之下,又令其陡然清醒了过来。抬眼见对方脸上写满了感激与自责,眼中闪烁着无限的怜爱,心中如同刀绞。发妻孝贤聪慧无比;弱女婧如楚楚可人;然韦玥妍不但对他未尝假以颜色,甚至多次算计与之,问他究竟喜欢对方甚么,他也说不出来。但这三人中,其对玥妍的感情最无道理,也最为刻骨!这或许让人无法理解,可也是老天最擅长的杰作。

  乾隆想要说些什么,苦于筋脉阻塞,身子麻痹,发不出声来。一急之下,泪水顺着脸颊淌下,任由对方深情地拥着,好似已然化入仙乡……

  回目释解:本回回目“道是无晴却有晴”,摘自刘禹锡《竹枝词》之一。

  这个“晴”字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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