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熹纪事 - [红猪侠]

第十五章 郁知秋 [2]

  次日黎明,在紫南门会同郁知秋,见他神采奕奕,身背巨弓,确有英姿飒爽的风采,心里叫了声好,众人面前仍只是相互淡淡拱了拱手。策马到离都城边,正赶上西望岳门大开,马鞭一挥,两骑骏马奔上官道,直向西行。

  辟邪打起十二分的小心,一路上却不见雷奇峰的半个影子,直到上江行宫都是平安无事,两人换了马继续狂奔。好在此时有些云彩,免去许多烈日当头的酷热,隐约见到猎宫一片湛蓝屋顶时,对面一匹快马迎上来,胡动月招呼道:皇上正在垂钓,两位江边说话。

  江边上飘着一只竹筏,皇帝带着遮阳斗笠,拿着鱼杆恹恹欲睡。姜放佩刀站在一边戒备。辟邪和郁知秋在岸上叩头请安。皇帝转回身笑道:你们这么大声,鱼都吓跑了。辟邪,你上来。

  侍卫这便要搭跳板,辟邪摇了摇手,撩起袍角,轻身跃上竹筏。众侍卫见他凌空似有仙态,都忍不住喝了声彩。

  皇帝笑道:你这一手可漂亮得很呐。

  万岁爷可有收获?

  皇帝摇头,朕大概天生不擅此道,忙了一整天也没一条上钩的,不然就赏你一尾。

  虽然没有鱼,奴婢还是要谢皇上恩赏。辟邪笑了笑,目光投在江面上,江水倒影着两岸青山,平静无澜,骄阳忽从云后透出万丈光芒,照得水面晶亮。辟邪望着水底一丝不起眼的微波,曈中金光迅敛。

  你急着上这儿来,什么事要回?皇帝将鱼杆交给姜放,却听辟邪在身后冷笑了一声,眼前袖袂微动,姜放的佩刀呛地出鞘,凌空飞斩,竹筏被辟邪拦腰挥成两断。一道青色人影从水中夺然跃出,剑势快到颠峰,似有似无的光华直取辟邪咽喉。

  辟邪脚下竹筏猛然发力飙前,反震得皇帝和姜放所在的那一半笔直冲向岸边,刀身护体,一瞬间迸出蒸腾的霜痕。

  叮!

  雷奇峰剑尖刺在刀背之上,一击未中,退势仍象箭矢,射向半空。竹筏突然波地震得粉碎,辟邪紧随而上,横刀挥向雷奇峰前胸,刀风中白气飞散,被阳光照出一道夺目彩虹。雷奇峰满身杀气汇至剑锋,从彩虹的拱顶一鼓作气奋力刺入。

  水面瓮然一声回响,鼓起一波浪潮涌向江岸,柳荫下的战马躁动不安大声嘶鸣。郁知秋反应最快,早从马上卸下巨弓箭壶,冲到江中张弓搭箭。战团中的两条青色影子又是一合一分,巨枭般盘旋着向江中落去。郁知秋盯准短衣持剑的雷奇峰,大喝一声,两支黑翎同时离弦,攒向雷奇峰后心。

  辟邪看得清楚,冷冷道了一声多事,闪到雷奇峰身后,出指疾点,两箭均被他震飞。雷奇峰凄楚的神情中一抹惊讶的笑意飞掠,原本刺向辟邪后腰的剑势微微一措,只刺破他衣角,眼前水光刺目,立即屏住气息,与辟邪同时落入水中。

  江水沉静,波澜不兴,岸上众人被适才的激斗骇得魂飞魄散,只顾瞪大眼睛观望。姜放大吼道:愣着做什么?护驾!

  护驾!护驾!胡动月等人放声吆喝。

  上船,下水,姜放急得跺脚,该抓的抓,该救的救!

  皇帝盯着江水,冷汗浸衣,恶声道:辟邪回不来,你们也别活了。

  众侍卫面面相觑,擦着汗道:是。

  半里之外突然水声哗然,江面如沸,一条人影冲天而出,在空中一晃,又栽了下去。

  那是谁?

  姜放摇了摇头,臣看不清楚,这就去下游找寻。招呼了几个人翻身上马,沿江奔去,却再不见有人浮出水面。

  姜放转回和皇帝商议几句,都觉不可惊动行宫中的人,只怕太后和贺冶年得了消息抢先一步找到辟邪,重伤之下一个寻常武夫也能要了他的命,忧心如焚之际却想到一个计较,遣人回行宫传了成亲王及其随从伴当以随猎之名赶赴猎宫,会同一处撒开人马沿着两岸细细搜索,直至入夜仍是消息全无。

  皇帝身边只带了郁知秋,一路离行宫渐行渐近。郁知秋耳目聪明,听得前面树丛中似有动静,喝道:什么人?

  皇帝催马一跃,果见草地上仰卧一人,衣襟散漫,白皙的皮肤在月光下犹如冰雪。

  辟邪!皇帝心口绞痛,跳下马奔去,被郁知秋一把拉住。

  臣先去看看。郁知秋唯恐是刺客,几步走近道,果然是辟邪。伸手要扶,才触到他的身体,猛地缩回手。

  怎么了?

  冰冷的郁知秋骇道。

  皇帝抢过来推开郁知秋,抱住辟邪的身体,不禁打了个寒颤,死了?一刹那眼前白光一片,半晌才觉得郁知秋使劲晃着自己身体。

  万岁爷,万岁爷,还有气息。

  是么?皇帝探到辟邪气息,比辟邪更白的脸色上才稍有人色,不禁噗地笑了一声,扶他上朕的马。

  是。郁知秋宽下自己的外衣,裹在辟邪身上,隔着一层衣服,仍觉寒意刺骨,连打几个寒噤。

  皇帝将辟邪接到鞍前,道:你速去联络其他人,就说找到了。

  郁知秋答应一声,将地上辟邪的东西悉数捡起,翻身上马而去。

  皇帝只觉辟邪的身体越来越冷,连忙解开衣襟将他捂在胸前,仿若冰山压顶,寒意立时向百骸乱窜,啊地呼出声,向后缩了缩,俯首却见辟邪脸上飘散着一抹痛楚,正在咬牙苦撑,不由心一横,将他紧紧锁在自己怀抱之中。此时皇帝才知什么叫度日如年,时间就如大江缓缓流逝,自己的体温却被辟邪贪婪汹涌地抽走,全身紧缩在一处,冻得骨骼发痛,牙关磕打有声。忽听辟邪长长呼了口气,微微一动。

  好些了?皇帝喜道。

  辟邪迎着皇帝眼睛,似乎有点迷惑震动,突然手足挣了挣。

  皇帝双唇铁青,打着寒战,大笑道:别动,一会儿姜放来了再说。

  此时两人共乘一马,缓向行宫归去,林中夏虫和着水声嘶鸣,带来沁人的闲适。

  看见你的时候,我只当你已经死了。皇帝似乎还在震惊中,看见辟邪素白面容上勉力绽开嘲色一笑,不由怔了怔,抬起头望着远处,笑道,能和皇帝共乘一马,也是少有的事,景仪只在十岁前坐在我的马前,那也是在上江,跑得累了,还要我抱他下马。他淡淡环视着丛林大江,现在也没有了。

  弯月浸江,水面上银鳞翻滚,凉风盘旋,辟邪目光也渐变深远,十五年前无忧的夏天,草原上颜王的骠骑犹如奔雷,红色旌旗滚滚,一眼望不到边际,颜久正坐在父兄马前,时而也会有现在一样的困倦,将身体蜷缩依靠在父兄怀中,是不是也象现在这样瞬间的安然舒适那种时光,现在也没有了辟邪望着皇帝峻削的下颌,只觉皇帝身上传来的温暖甚至带着炙热感触,奔流在自己的血液里,不由脱口而出: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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