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八 章 京华烟尘 [1]
这天,礼部尚书兼华盖殿大学士杨士奇下朝返府后,家人通报,布衣校书南宫烈秋来访,杨士奇又惊又喜,赶忙至大门外迎接。南宫烈秋文名满天下,每有议论,无不典赡博雅,在国史馆内主修太祖实录,无犯无隐,史笔精到,众人无不钦服。然而南宫烈秋在京,从不与人交接,清高孤傲,益得世人尊重!今日突来造访,杨士奇自然喜出望外!
宾主两人揖让坐下后,南宫烈秋拿了一封信给杨士奇。杨士奇先是好奇,继而心惊,身上冷汗涔涔而流,读完信后,杨士奇已经汗流浃背。
信是南宫萍写的,上头将司马灭门及司马文强被掳勒赎之事,详细道来。信末还说道,若是朝廷不肯尽心详查,给司马家一个交代,则南宫、司马两家,只好认定此事乃是朝廷所为,将思报复!这样的语气,乃是南宫少秋的主意,他认为,唯有写得越严重,官家才会认真的当一回事来办。
南宫云天行事一向谨慎,不太赞成南宫少秋的说法,但何明珠却说道:“云天,朱家的天下,是咱们两家帮着徐、常两位将军打下来的,我倒要看看,朱家子孙,是否全都是忘恩负义之徒?”
屏退家人后,杨士奇问道:“此事当真?”南宫烈秋答道:“有锦衣卫腰牌为证,何况司马、南宫两家,岂是信口开河之人?大人一向公忠体国,此事非同小可,还望大人能转知陛下,给寒家一个过得去的说明,否则恐将损及朝廷和寒家间的世谊!”杨士奇说道:“圣上登基虽未满一年,然其仁心圣治,天下有目共睹,此事绝非出自圣意!
实不相瞒,目前锦衣卫的势力,全在汉、赵两王手中,圣上虽有意于此,但却无可着力处,将来,恐怕还须要贵府鼎力支援!”
南宫烈秋说道:“若真是如此,寒家必定相助!不知大人何时面圣?”杨士奇说道:
“明日圣上将于弘文馆讲经论史,随行的有本府、杨荣杨大人、夏原吉夏大人、黄淮黄大人。在弘文馆谈论此事,方可避人耳目。”南宫烈秋说道:“如此甚好,在下告辞了!”
原来,当时汉、赵两王,权势倾天,在宫中和朝廷,多布内线,以收罗消息。仁宗虽知道,汉王早有九五之意,但其叛迹未显,朝廷也无可奈何;且天下武将,多与汉王交好,仁宗所能信任的武官,仅有英国公张辅等少数几位,朝廷也不敢太过于得罪两王!
这种态势,实起因于靖难之时,仁宗以世子之尊,镇守北京监国,开拓之功,多在两王身上,尤其汉王,有勇有谋,众武将无不钦服。太宗登基后,靖难武将多得高位,汉王势力更加牢不可拔!仁宗之得帝位,实因前大学士解缙及朝中一班老成文官拥戴所致。登基之后,汉王的势力早成,仁宗也只能虚与委蛇而已!
弘文馆位于北京城、思善门外,乃是仁宗皇帝所特意建造,专门用来和众大臣讲经论史的地方。仁宗皇帝虽然有点儿好色,但是对于经史百家学说,确实是由衷喜爱!因此,仁宗所信任的大臣,也多半都是经史通儒。仁宗曾经对大臣们说过:“朕与诸卿讲论,觉得津津有味,若一入宫后,对着内侍宫人,便觉索然,未知卿等厌弃朕否?”不管仁宗说这些话,是否是沽名钓誉之举,然而,也可以由此看出,仁宗对于在弘文馆讲论,确实十分重视!
隔天,在弘文馆讲论时,杨士奇偷偷递了一张纸条给仁宗,上头写道:“陛下,微臣今有机密要事一桩,烦请遣退左右!”仁宗虽觉得奇怪,但因杨士奇一向清正勤敏,非诳言要誉之人,既有要事,必然为真。况且这些御前侍卫,确实有些人不太可靠。于是仁宗对着众侍卫说道:“你们都下去吧,不必侍候了,免得在这里打瞌睡,扰了朕的兴致!”
这些御前侍卫,大多是不学无术之徒,偏偏跟了个经史皇帝,可真是有苦说不出!
每次跟着仁宗到弘文馆,听着仁宗和大臣们之乎者也的,也不知到底都是在说些什么?
明明想睡想得不得了,却因职责所在,不得不勉力撑持。今天皇上突然大发善心,免了他们这场活罪,大多数的侍卫还真是感激不已,只差没跪下来,谢主隆恩了!
然而,有少数心怀鬼胎的侍卫,心中不由得想道:“怪哉!平日都是要我们跟在身旁,怎么今日却把我们都赶出去!莫非有什么机密言语,不想让我们听到?这件事一定要报告给计副指挥使知道!”
待众侍卫出去后,杨士奇把信拿出,交给仁宗。仁宗细细读过,再转交给夏原吉等人。等众人都读过后,杨士奇说道:“这是昨日南宫布衣转交微臣的,信上所言,当是事实,不会有假!”
仁宗踌躇良久,方道:“夏卿意下如何?”夏原吉说道:“两军对阵,补给为先。
从此事看来,恐怕有人将对朝廷不利,且其密谋已近,才会出此下策!”
夏原吉不愧是财经大员,一眼就看出此事关键。他虽未明指目标,然而厅内众人皆心知肚明,这“有人”两字指的,除了汉王之外,还能有谁呢?
仁宗点点头,对杨荣说道:“杨卿有何见解?”杨荣说道:“最可虑着,当为白莲余孽!此辈凶残狠毒,今又渗入朝中,长此以往,恐非社稷之福!”仁宗说道:“不错,这也是朕为何要与南宫、司马两家交好之故!江湖人、江湖事,唯有江湖人才能解决!”
杨士奇立刻说道:“陛下所言甚是,如今第一要务,当是与南宫府取得谅解和默契,才能借重南宫府之力,与敌抗衡!”仁宗说道:“杨卿此议甚佳,但不知派谁去,才能完成此事?”
黄淮说道:“现今锦衣卫指挥使徐承祖徐大人最为适合。”仁宗笑道:“黄卿何出此言?徐承祖虽为指挥使,却未掌实权,锦衣卫之事,徐指挥使并无责任,此事想必南宫府也知道,如今叫徐指挥使出面,似乎不太适合。”
黄淮说道:“陛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既得其位,当尽其责!徐承祖既为指挥使,就当负责;而陛下也可藉此良机,自两王手中收回锦衣卫!何况徐家和南宫府,自太祖龙兴以来,即为通家世好,此事由徐指挥使担当,正适合不过!”
原来,这徐承祖乃是徐达之曾孙。靖难之时,徐达之子魏国公徐辉祖效忠建文帝,抵抗燕军;但因姊姊为燕王正妃,身处嫌疑之地,不得建文帝信任。燕王登基后,收徐辉祖于诏狱,徐辉祖在狱中绝口不言,只在供纸写上太祖所赐丹书铁券中的免死词句,太宗见了,也无可如何,只好削了徐家爵位,贬为平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