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赤胡 [6]
阿拉库!
山谷跟着放肆尖叫。中原士卒凛然一惊,面面相觑。
阿拉库!突然爆发出万众咆哮,连山谷的回声也胆战,被压抑成细若游丝的呜咽,被锐利的江风吹散。
悠长的号角声从怒吼中清越而出,对面林间随即一抹亮光闪过,然后是一片、两片蔓延开,最后整个山坡上都是雪亮的闪光,似乎山间生长的都是藏在鞘中的利刃,这时骤然绽出杀戮之花。雪峰顿时黯淡下去,蹄声如同她的体中奔腾肆虐的山洪,那片刀光奔腾泄来,尘土自其下飞腾,直冲青天,如同整个雪山崩动。
军中一阵哗然,听见赤胡叫了声:天神顾佑,来得竟是时候。
只怕有五万人!焦同顺却是脸色惨白,失声大叫,腾地站起身来。
辟邪将他按回地上,冷冷道:我们却有五万利箭,来得正是时候,又有何惧?
挡不住的。焦同顺吼道,我上了你的当了。
周围的士卒仓惶地看过来,辟邪低声道:出息些,你标下子弟都看着你呢。
退兵吧,公公。焦同顺口中哀求,手却往腰里抽刀。
辟邪冷笑,靖仁剑倏然出鞘,焦同顺的头颅扑地滚在马蹄旁,士卒一片哗然。
一样是死,你们愿意死在我的剑下,还是出去杀两个虏匪,挣一条命回来再说。
士卒们闭上了嘴,纷纷往箭壶里取箭,默然扣于弦上。辟邪回头,可以看见赤胡向自己招手微笑。
你快急高凉州和震北军统帅。辟邪命身边伍长。
那汉子奔出去一会儿,又转了回来,我叫人去了,我不走。
辟邪一笑,好汉子。
山坡上滚落的沙石已溅起河面上的水花,在阳光下激起岸边一片水雾。
开弓。辟邪挥手。
八千人张弓时的细小喧哗,在这铁蹄声中无比渺小。辟邪环顾,处处可见强矢在阴暗里散发着销魂的黯然光芒。
天神佑我坐骑幸存,载我尸骸归国;天神佑我同袍平安,携我遗言返家。
凉州骑士的祝祷声飘来,象是吹拂密林的瑟瑟风声。
呸。辟邪身边的震北军士笑道,我却愿天神佑我一箭杀一敌,箭尽才亡。
辟邪手抚地面,感到地狱也在恐惧,战栗的阴魂正尖叫着涌出来。沙尘将阳光遮得黑暗,马蹄将山谷践踏得呻吟不止。手持马刀的匈奴骑士已从林中奔腾而出,骤然跃入眼帘,一会儿功夫,便觉满山遍野,铺天盖地而来。
哼。辟邪在阴暗中欢笑心中纯粹凛冽的杀机令他畅快难言,戴上头盔,取过赤胡的弓,静静开满。
匈奴前锋已近河心,水至马腹,顿时缓了下来,北岸大军有些拥堵,高声的催促和笑骂夹在马蹄声和水流声中,震得山谷颤抖。
大约七十步左右辟邪回首示意,便听鲁修大叫一声:弩手放箭!
尖利呼啸从头顶飞掠,最前的匈奴骑手齐刷刷落于水中,无主的战马仍执著地向前吃力跋涉。
放箭!仍是鲁修的声音。
凉州军和辟邪身周的弓手在嗡嗡的弓弦声中淌着冷汗,静静等待中又期盼这摧城的乌云永远不要踏入自己彀中。
眼前的大军就如洪流激于巨石,气势稍滞,片刻分散,便又重新汇聚。阵脚刚乱,敌军大将已冲上前锋高叫:不要慌!盾牌,盾牌。涉水的骑兵立即从迎头痛击中回过神来,自坐骑身侧摘下木盾牌遮挡,继续向前推进。
射马!鲁修立即命道。
赤胡见中原军中箭势不可缓和敌军攻势,起身叫道:凉州军
凉州士卒挺起身来,向前走到较开阔地带,抬起箭矢指向青空。
放箭!赤胡手臂一振。
利箭穿透天空,又扑倏倏骤雨般打在匈奴头顶。
啊。短促的惨呼,一个震北军士卒胸膛中箭倒,滚在辟邪脚边。
对岸。赤胡向辟邪示意。
北岸的匈奴骑手正用数排强弩还击,多数落于河中,仍有部分能杀伤中原士卒。
鲁修一部射杀的马尸开始堆积在河滩,匈奴空有铁骑,一时也受阻不进。
辟邪慢慢收起弓箭,上马。他道,抄侧翼。
两千人在树林中急奔,向上游水深处绕了半圆的圈子,猛地冲入河滩,放箭!辟邪率先开弓,趁其不备,痛击其左翼。一轮箭下,匈奴先死伤了三四百人,随后依旧顶起盾牌,从缝隙里还击。
辟邪一击得手,不愿有更多的伤亡,叫道:撤回。
赤胡军中已有近百人中矢,不得已回撤林中,抽空向河里望去,却见匈奴弓箭几乎擦着辟邪一部人马空击水波,一时也忍不住叹:太过行险了。
三波攻击过后,匈奴人没有讨到任何便宜,山坡上有人吹起号角来,不一会儿河中的骑兵有序回撤,在北岸稍作休整。
中原军也有空稍作喘息,辟邪检视自己一部,死五十,伤一百十七人。赤胡的凉州军中死二十,伤七十一人。而鲁修那边还未有伤亡。
不中用的人就快快撤出。辟邪四处看了看伤者,留在此处必死无疑。
鲁修道:我这里箭只剩三成。
赤胡将军呢?
一半。
那还能再守片刻,之后么
马刀还是人手一柄。赤胡笑道。
辟邪点头,放完箭,就且战且退。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日头已然偏西,不过两个时辰,援军就到了。
凉州军中有人忽地站起来,将军,可听到了么?
噤声。赤胡凝神细听,象是渡口那里交战。
算得精准啊。辟邪笑道,若非我们在此阻击,这五万匈奴此时正好到渡口了。
鲁修道:无论如何,能打乱他们的阵脚,我们已是胜了。
火箭!阵前士卒大声示警。
又来了。赤胡向他们点点头,奔回自己阵中。
辟邪起身眺望,见对面河岸上正用巨大的弩机施射火箭,满天流火罩来,打在林中。此番连鲁修一部也受攻击,头顶上的树枝挂住松油火箭,过不一会儿,便烧起来。
赤胡道:散开阵型,坚守。
未曾受伤的士兵尚能翻滚地上熄灭衣服着起的火苗,而伤重不能搬动者一旦身上泼上火星,便只能嚎叫等死,一时哀号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