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又是深秋 [1]
战场当然还是在“赌石”边的草地上。战场似乎也只有设在“赌石”边。
“赌石”是用来赌钱的。决斗呢?
决斗是赌命。
“赌石”的东面,肃立着数十名红衣蒙面的女人,“赌石”
的西边,挺立着许多粗布白袍的男人。
女人沉静如水,男人肃穆如石。
草地的南北两面,挤着不少看热闹的人,有方家桥的,也有外地路过的。
郑楠一身猎户打扮,立在白袍会的最前头,紧张地盯着“赌石”边的两个人。
他的手心,已满是冷汗。
“赌石”之东,站着血鸳鸯令主,“赌石”之西,立着白袍会帮主肖无濑。二人隔石而立,四掌相抵,正在比拚内力。
他们的头顶上,都已冒出了腾腾的雾气。肖无濑已是满头大汗,脸上通红,血鸳鸯令主的额上,也是汗珠晶莹,只可惜她蒙着面,看不清她的表情。
他们的腰间,已只挂着空剑鞘。
剑在草地上,在石边。
一把是男人用的长剑,古朴大方,显得厚重沉稳;一柄是女人用的剑,剑身很窄,优雅秀丽,显得轻灵洒脱。
剑如其人。他们用的剑也和他们的武功完全相配;肖无濑堂堂正正,血鸳鸯令主轻灵狠辣。
剑已落地,他们只能以内力来分出胜负。当双方的武功都很高,高到所有的招式都成了摆设之后,他们只能以内力的强弱来一赌生死存亡。
剑在草丛中,在阳光下,闪着幽冷的光,如两个同时倒地的对手。
肖无濑的脸已微微发紫发青,头顶上的雾气也浓如白烟,他的手掌在一点一点向后退缩。
他的双腿,都已没入了泥土中。
他已将近力竭,随时都可能被对方的内力攻破心脉而亡,但他不能退。
正如你无法追回已射出的箭。
血鸳鸯令主的双脚也已不见。她也不能退,虽然她也很吃力,她也不能退。后退就意味着更快的死亡。
宋沁的脸已白得像雪,她的手握在剑柄上,握得很紧很紧,但还是止不住颤抖,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已支持不住,但却没有任何办法去救他。
高手较技赌命,本就不愿别人帮忙,他们总是将自己的名誉,看得比性命还重要。
或许你可以说他们的这种信念很愚昧很可笑,但人类之所以能进步,是不是因为有很多人都抱着这种信念?
北面看热闹的人中,当然会有石呆子和老六。
石呆子抬头看着南面的虎山,突然大声喊了起来:
“何出——”
老六也抬头,然后也是一声嚎叫:“何出,快来帮忙!”
他们的声音大得吓人,场外顿时群情激动,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朝南面看,许多人都喊了起来;
“何出,何出来了!”
正在比拚内力的两个人心中都是一震,鼓动全部内力问前一推。
肖无濑的腿一下从泥土中拔了出来,他的身子向后飞跃,空中洒下一串血沫。
血鸳鸯令主也从地里拔出脚,看似很悠闲地走回自己的方阵中。但所有的人都明白,她走得虽悠闲,其实并不悠闲。
宋沁一跃而起,在空中抱住肖无濑,落下地来。郑楠飞快地摸出一颗药丸,塞进他嘴里。肖无濑双目紧闭,面若淡金,气息已很弱。
宋沁似已吓得连哭都忘了。她只是痴痴地望着丈夫的面庞,一声不吭。
血鸳鸯令主突然开口了,她的声音虽又嘶又哑,但她毕竟能开口说话了:
“肖公子名满天下,想必不会是无信之人。白袍会既已失败,就请退出此地。”
肖无濑微微点了点头,他不能不答应。这是江湖中的规矩。
白袍会的人小心翼翼地抬起肖无濑,一阵风似地退走了。宋沁机械地挪着步子,守在丈夫身边。
宋沁从来就不是个好勇斗狠的女人。即使她曾经勇过狠过,经过虎山之变后,也已灰心于江湖了。她只希望能和丈夫一起找一个安静优雅的地方,过和美平安的日子。
但这个“希望”永远只是希望。
这是不是武林名人的妻子们共有的悲哀呢?
风声飒飒,欢声如潮。
何出来了!
何出真的来了!
何出来了,可来晚了,肖无濑已受了重伤,生死未卜。
但让何出欣慰的是,白袍会和血鸳鸯令并没有发生混战。
何出坐在赌石上,跷着二郎腿,一副方家桥小地痞的形象。这副嘴脸一摆出来,马上赢得了数百方家桥人的一片喝彩,其中尤以石呆子和老六叫得响。
血鸳鸯令主的声音已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慈祥,她甚至还笑了一声:
“你好,何出。听说你得了鼠疫?”
何出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道:“得呢是得了,不过呢又好了。怎么,令主是不是也想得上一得?”
令主笑道:“不想,我当然不想。”
何出似乎很有些惊讶:“真不想?”
令主道:“真不想。”
何出很惋惜地叹了口气:“真不想就算了。”
令主道:“好像你对自己得了鼠疫感到很自豪。”
何出点头,笑眯眯地:“的确如此,我为此十分感激葛无礼。”
令主道:“哦——
何出叹道:“你肯定不知道得鼠疫的滋味有多美。你必须躲开世人,不要让他们碰你沾你,所以你必须跑,往深山里跑,跑着跑着,你就会碰到一只大老虎,然后大老虎变成……变成……”
他回头看看郑楠,脸红了。
郑楠正看着他微笑,眼中满是赞许和祝福。
令主道:“变成什么?”
何出看着令主的眼睛,正色道:“变成一个大美人儿,疼你爱你喜欢你,给你炖香喷喷的鸡汤。你说得鼠疫的滋味怎么样?”
令主笑出了声:“果然很美,美极了。”
何出道:“所以我劝令主不妨也得上一得。说不定令主也会碰上个老头,疼你爱你喜欢你。那么令主就会安安心心过日子,江湖上也就平静多了。”
令主摇头叹道:“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