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感深交莽汉硬作媒 依巧计崇楼狂挥剑 [10]
韩铁芳听到这里,倒觉得糊涂了。
罗小虎又说:“那孩子长得多么俊!不在她妈之下,本事也比我高,我看惟有你这小伙子才配作地的女婿,你别推辞了!”
韩铁芳不住地摇头,但脸上却有些发热了。
罗小虎又说:“喂!你真别推辞!我是媒人,我也是你的老丈人,你就赶紧到那店里去找她,她若已经走了,你就这到尉犁城,无妨原原本本地跟她一说,你要是说不明白,可以叫那绣香跟她说,绣香全都如通,准保她也知这我就是雪瓶的爸爸。你这次来,既是在路上埋葬了玉娇龙,又和我交了朋友,无论怎么她也得嫁你,雪瓶不会不愿意,你们小两口儿,哈!在一块儿和和睦睦,那死了的玉娇龙和快死了的我,我们都放心啦!”
韩铁芳满心的凄楚,已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罗小虎又说:“官花园杀死铁霸王窦定远的那件事情,头一天过堂的时候我就招认,因为我想:那一定是雪瓶那孩子干的,她为的是吓吓她的舅舅,不如我替她顶了罪,就把她摆脱了,可是昨天过堂,官儿又不问啦。那件事倒不要紧,由我担待,反正这一个大盗半天云的罪名就够啦,也绝活不了啦,再背上个罪名也压不坏我,只是你千万去劝她别著急,我在堂上可没牵扯上玉娇龙,官儿也没往那边去问。就是这些话,你千万记住了,快去找她,别再来看我了。你看了我这一回,也就够交情啦!我交了一辈子朋友,还没有像你这样一个呢。得啦!得啦!快走快走!”
韩铁芳的双泪忍不住往下急流,又觉著自己太儿女态了,便极力抑止住心中的悲痛,作出苦笑,又说:“罗兄的话我全都明白了。你放心,你的女儿我必当尽力照顾,但我却,却未必能够娶她。”
罗小虎瞪著眼说:“为甚么?难这你嫌她爸爸是我?”
韩铁芳说:“不是,你是一条好汉,现今的事情,我更对你钦慕,雪瓶更是世间罕有的女子,不过我不能娶她,是因别有隐情。”
罗小虎面带不悦之状,说:“你这可就不对了!大丈夫作事得痛快,别那么酸溜溜的像个秀才。
那天在沙漠里,你遇见春雪瓶,那时候我恍憾地看了一眼,她是甚么神气我可没有看见,你的神气却瞒不了我。哈!别看如今我这样儿,早先我可比你还漂亮,年轻人的这些事我都知这,你何必跟我装假?听我的话,你娶了春雪瓶就得了!但是千万记住,别说你将来一定作不得官,就是朝廷给了你督、抚、提镇,那么大的官,你可也别作!有本事,无论干甚么都能吃饭,可惜我把一口宝刀扔了,不知落于谁手,不然,我可以送给你,你拿著它,跟雪瓶两人闯一闯江湖,走走地方,争些个名头,叫人知这玉娇龙跟罗小虎还有个好女儿好女婿,那也是我们的荣耀……”
说到这里,他好像腿疼得站不住了,就蹲下身子,他的脚炼也“当啷当啷”的直响。外面的韩铁芳往里已看不见他的面孔,可是还听见他呻吟了两声,又似笑著,气力却很微弱地说:“韩兄弟,你见了我的女儿还得告诉她,我们不姓罗,更不姓甚么春,我们是汝宁杨家的后代,我有出嫁的妹妹在北京……”
韩铁芳还要倾耳向下去听,那个著监的却从身后拉了他一把,悄声说:“要有其么话,等下次来这儿再说吧!这罗小虎同不得别的犯人,本来是不应该叫人来见他,待会儿,按察司也许会到这儿来查,我们担不起。您请到我的屋里歇会儿,喝碗茶去吧!”
韩铁芳只得退身,拱千说:“不用!不用!今天承蒙关照,我跟他话也说够了。我这就要告辞,只是……我这朋友罗小虎确实是一条好汉,请你多多关照他!”
看监的人连连地说:“不要紧,您也太客气啦!有柳师爷吩咐过话,我们还会错待了他吗?”
说时就看著韩铁芳的手,没想到韩铁芳的手不向口袋去掏钱,只高拱了拱,说:“改日再会!”
转身走了,看监的也没往外送。他刚走了几步,就听著监的在他的身后大骂起来,说:“你们这些个穷困徒!连个阔人儿都不认识!”
韩铁芳听了,虽然觉得有些刺耳,但也不能断定他是在骂谁,就走了出去,脑里只思索著罗小虎刚才说的那些话,心中既惆怅又犹豫,不知是否应当再去见雪瓶。恍恍憾憾走著,连街上的车马都不大留心,一直回到茶庄里,到了屋内,旁边几个茶客人在那里掷骰子,他却跟没有看见一样。
徐客人叨著一只旱烟袋走了过来,推了他一下,向他低声问说:“怎么样?你见著你那个朋友没有?”
韩铁芳点头说:“见著了。”徐客人又问:“他没有和你说甚么话吗?”
韩铁芳摇了摇头,只是发怔。
徐客人又说:“你没替他打点打点吗?”又怕他听不懂,就接著说:“没给看监的几个钱吗?”
韩铁芳说:“我忘了应当给他一些钱,只好下次我去的时候再说吧!”
徐客人笑了笑说:“下次?这次你没拿出钱来,下回你还想去见?”想了一想,又说:“不要紧,一两天我见著柳师爷的时候,跟他提一声就行啦!”
他以为韩铁芳手里没有甚么钱,话便没有再向下说,可是韩铁芳却从此再不能到牢中去看罗小虎了。他每天无所事事,只在街上徘徊,总希望能遇见春雪瓶,可总没遇见,其实他把脚步稍微挪挪,就可以到南大街吉升店里去打听打听雪瓶到底走了没有,可是他连南大街也不敢去。
他活了二十岁,自信颇有决断,颇能够拿得起,放得下,但遇著了如今的事,他真一点主意也没有了。他恨自己因循不决,简直是妇女不如,但是,究竟怎么办才好呢?如若见了雪瓶,那就得把罗小虚的话跟玉娇龙早先说的话全都一五一十的告诉她,且不管她听了罗小虎就是她的爸爸,她怎样伤心,激动,也许立时会为救罗小虎又作出甚么鲁莽的事来,最要紧的就是那婚配之事,万一她答应了,愿与我结为夫妇,那时候我该怎么办呀?答应吧!自己的家中确已有一房妻子,停妻再娶,欺心骗人,那对得起谁?如果不答应吧?可秀树奇峰真今人难舍。
他终日为此事发愁,过了半个月,徐客人把账都收清了,也休息够了,就要回汉中府家里去,邀他同行。他却不愿意走,只说:“因为我和罗小虎相交一场,我很佩服他为人侠烈慷慨,又因他与玉娇龙、春雪瓶都有关,她们也都是我的朋友,更不由得我不关心,我得等到罗小虚的罪名定了,如若死,我得吊祭他一场才能够走,如不至于死,我临走时也得在牢中与他再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