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骑银瓶 - [王度庐]

第六回 赛八仙森林迷侠踪 春雪瓶草原争铁骑 [4]

    韩铁芳听了他这些话,只细细地记住了往西去的路程,却对他劝自己拜他为师,助他去走江湖算命之事付之一笑。更疑惑那春雪瓶的地方原来很好找,说他们是如何的凶狠、神秘,那也未见得靠得住,不过是赛八仙这家伙故作处词,以拉自己入伙而已。他把头摇了一摇,说:“我不能去跟你作买卖,我没有口才,连江湖话我都不会说!”

    呼二爷说:“那不要紧,可从慢慢地练,再说,说实话,我也不是叫你真帮助我去干甚么,只是藉著你的像貌人才给我壮壮招牌罢了。因为找算命的,有不少都是大姑娘小媳妇,我这样儿现在不行啦,所以买卖不好,不然我也不到且末城去,且末城还许有点买卖作,到别处,除非有你……”

    韩铁芳明白了他的用意,不由更是有些气忿,就摆手说:“不行不行!我来此是寻春雪瓶有紧要的事情要办,实在不能奉陪。”赛八仙呼二爷听了这话,半晌也没有言语,脸上显出不高兴的样子。

    这时候,他的那个伙计铁柱子,烧的也不是甚么饭,牛肉、羊油,连剩饭带干锅饼都熬在一起,上面还撒了一些黑砂似的碱盐,端过一大木盘来,还有两个木头的调羹,韩铁芳此时很饿,便也不客气,不能计较好吃不好吃了,就与呼二爷对坐而食,呼二爷的脸色渐渐缓和了过来,跟他又说又笑。

    待了会,饭用毕又喝茶,依著呼二爷今天还要和韩铁芳多盘桓些时,并拿著他那弓箭说:“老弟!你一个人就带著两口宝剑,我不信你不会武艺,这弩箭是自从春大王爷来到新疆之后,就人人都想学,可没有一个学得好的。实在,射准了真是一件难事,老弟一定比我们强,你来试试,到林子里给我们射下几只鸟儿来,作为我们晚饭的酒菜好不好?”又说:“不瞒你说,刚才我们从草地上一揉眼睛爬起来,就进林去射鸟,倒赔了十多枝节,连一只马儿也没射著!你进去,给我们开开张,好不好?”

    韩铁芳站起身来,却摆手说:“我也是不行!幸遇呼兄,指给了我往尉犁城去的路径,现在我就得赶紧前去,早一天见看春雪瓶,就算早一天卸了朋友对我的重托!”

    呼二爷也突然站起身来,惊惊慌慌地说:“原来你真想去见她?你告诉我行不行?你找她究竟有甚么事?”韩铁芳叹息了一声,说:“现在恕我不能奉告,将来你必能知晓,我们再会吧!”拱拱手又同那铁柱子招呼了一声,就去牵起两匹马,并将那群人送给病快的那两只羊尾巴取出来,送给了呼二爷,以作茶饭之酬。

    原来这羊尾巴是此地的买重礼品,呼二爷真有些受宠若惊似的,不住地作揖道谢,又说:“那么,咱们是后会有期了!我们到了且末城先去抓几个钱,也许再到尉犁去找你,咱们在那儿再见吧!路上平安。”

    韩铁芳也拱手,上了乌烟豹,牵著病侠遗下的那匹黑马就往西走。

    才走了不远,忽听呼二爷在身后叫他,他赶紧回头,就见呼二爷跑得直喘,到了临近说:“我还忘了告诉你一句话!你去找春雪瓶,绝没人知道。你要想打听,你就说:“秀索奇法”,这就是番话的飞骆驼,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韩铁芳又拱拱手致谢,他就策马走去,口中不住的暗暗念著「秀索奇法”,觉著番语太是难记,他就按照著这句番音,改成了汉字的意义,是:“秀树奇峰”,又不由高吟出来:“秀树奇峰春雪瓶!”回头再看看,呼二爷跟铁柱子还在那里坐在一块大吃大喝,他又向前将道路辨识了一下,就再也不回头,一直催马西去。

    马蹄踏著青草,一前一后,全都轻快绝伦,两旁的青草芳香,今人心怡神旷,而高空上冉冉的白云、青天,远处的苍翠奇峰,葱龙秀树,更为可喜,他的口中时时念著「春雪瓶”的名字,然而到底也想像不出春雪瓶是怎样模样的一个人,只因为“飞骆驼”的这个名字总觉得他的像貌一定很丑恶,可是又想以玉娇龙那样的人,无论是她亲生的或抱养的孩子,大概总不至于大拙笨了,而他的武艺既是盖世奇侠传授出来的,当然也是高超极了,只可惜玉娇龙现已死了,今后这里的大漠草原,森林长河,高山古道之间已无缘再睹侠影,春雪瓶能够承继他母亲的名声吗?……因此恨不得立刻就见著那春雪瓶之面,他的心特别急,马特别快,可惜时已近午,天气十分炎热,走尽了这片草原,又穿过了一片森林,越过了一道山岭,才望见有了稀稀的庐舍,整齐的田地,他就收住了马不再快走,然而他已经满头是汗,气喘吁吁。

    在新疆,人种虽然复杂,但除了少数是逐水草而居住“蒙古包”,和满汉作官的及作买卖的大多数都住牛皮帐,只有索伦人自己盖著土房或草屋,在平原耕耘著各种杂粮,近河水的种稻,除了言语难通,其余全与陕甘人无异。甚至小溪板桥,绿柳水田,风景之秀竟不亚江南。其他地方却又沙草万顷,牛、羊、马多得如欲雨天气的蚂蚁似的,而有时喇叭、笛子、海螺也呜呜地阵阵吹起。尤以傍晚时候,红霞满天,风吹草低,此种景像,既壮且丽,令人叫绝。韩铁芳心里急盼见到春雪瓶,又有些悲悼玉娇龙,更时常取出身畔的红罗来看著,便怆然饮泣,心里默念道:母亲!儿子只要把朋友所托的事情办完,便去救你老人家,替你老人家报仇,你老人家在祁连山里暂勿忧愁。

    眼前的风景又振起他的壮志,他走了一天,歇息在一家索伦人的庐舍里,他感觉这里的民风十分淳朴,次日他临行时便将钱送与人作为酬谢,他因为手巾色里的盘缠日见短少,玉娇龙遗下的钱自己又不肯用,所以就更是心急,更要立即赶到尉犁县城。但当日走到孔雀河边。他看见河水清澈,汩汩地流泄,两岸都是短短稀稀的青草,而青草之外不远又是无边的沙漠,这风景又使他不禁徘徊了些时。沿路上缠回很多,高鼻子白脸的哈萨克人也不少,索伦人却寥寥无几,汉人更没遇见一个。但他无论向甚么人询问:“秀树奇峰”,这句话好像人人都能懂得,可是全都摆手、摇头,有的且惊慌变色地走开,弄得韩铁芳又有点莫明其妙。

    走了两天,来到那“东海子”,这是个万顷汪洋,碧波无际的大湖,有无数的水鸟在湖面飞翔著,可没有看见一只船。再走,依然傍著孔雀河岸,河岸有时宽,有时又窄,但两岸总是草少而沙多,他又一连走了三天,竟没有离开孔雀河畔,他终日吃著发了霉的干粮,有时拿银子向人换点羊马肉,晚间因为怕有野狼,他总是投宿于索伦人的家里,蒙古包里他也宿过一夜,异地的生活他虽仍觉不大习惯,但也能勉强接受了。只是怕的银钱已罄,同时他又觉得身体有点不舒适,自思不是著了凉,便是中了暑,徐客人送给他的那万应锭,冰片散,连狗皮膏全都贴在肚脐上了,然而无效,他骑在马上照旧的头发晕,肚子柠著疼,实不能忍。悲伤渐渐袭上了他的心头,恐怖占住了他的脑子,他的心却更急,恨不得一下飞马见著了那“秀树奇峰春雪瓶”,把玉娇龙的事情告诉了他,把埋葬的地点告诉了他,把这匹马跟玉娇龙所遗留的物件全给了他,然后自己即立时病死,连五年来为母亲报仇的志向都化作灰尘,都消失于这草原大漠之上,然而也决无侮,最怕的是病倒于这边疆绝域,人地生疏,死既不死,活又不活,那才可怕!他真不能再支持了。这日天色尚早,他看见面前有十几间土屋,知道是索伦人的房子,他就赶紧催马向前走去,到了临近一看,这里竟还有一家汉人开的小饭铺,带卖酒,还带宿客,有个店名叫作“黄羊南子刘家老店”,原来驿站也在这里,驿站里只有一个官人跟一个马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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