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空镜子 [6]
仿佛是闻到了故乡的气息,阿黛尔忽然微弱地喃喃:“哥哥。”
萧女史无言叹息,端过了案上的药盏。
“曼姨……”阿黛尔忽然握紧了她的手:少女的手炽热如火,手心有密密的虚汗,因为乏力而不停的颤抖。她低声:“曼姨……我总是做梦。梦见各种各样的情景——蛇,血池,空房子,死人的脸,还有火刑架上的母亲。”
她虚弱地叹息:“我觉得我快要死了。”
“我不会让公主有什么不测的。”女官忽然开口,“喝药吧。”
“我相信你,曼姨,”阿黛尔低声喃喃,不停的咳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我喝了药都会觉得更加的难受——心口一直有一根针在扎,头痛得好像裂开一样!”
萧女史倒抽一口冷气,一时间无法回答。
阿黛尔撑起身子,忽地用希伯莱语低声:“曼姨,求你一件事。”
萧女史不由一惊:“但凭公主吩咐。”
阿黛尔贴过来,用极轻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帮我去找公子来。”
“什么?”萧女史大吃一惊,把手放到了她的额头上,“公主您……”
“我没发烧。我想见公子……现在,只有他能救我了。只有他能救我了!”她轻声喃喃,手指因为虚弱不停颤抖,一句话未完,便又咳嗽起来,“我、我不想死在这里。”
她抬起了头,看着苍老的女官:“救救我,曼姨。”
然而,不等萧女史找到机会将讯息传递出去,第二日二更时分,等公主喝药完毕刚睡下,却见到园子里总管太监李公公匆匆过来请安,不动声色的找借口支开了所有人。
“萧女史,外头有位御医想为公主看诊。”李公公低声道,一边警惕地看着左右是否有人偷听,神色甚为异常,“快去准备一下。”
萧女史蹙眉,本能地警惕:“御医?为何那么晚才来?”
“唉……来不及多说了,我可是担了杀头的风险的——”李公公一跺脚,擦了擦鼻尖冒出的汗,“快趁着没人,带华御医入内罢!”
“华御医?”女官大大的吃了一惊。
黑暗里一声微响,不知道是从哪道门开了。一个老者悄然现身,身后跟了一个背着药箱的青衣童子。两人脚步轻灵、竟幽灵一般瞬地闪入了内室。
“萧女史好。”那个老者须发苍白,目光却是湛湛有神,对着她微一点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多年不见。”
那一瞬,萧女史身子一震,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脸色苍白。
作为一个老于宫中的女官,她自然知道御医华远安是大胤首屈一指的国手,在宫中供职四十年,官居太医院首席——医术自是精湛无比,为人却也颇有深量,居于深宫险境,先后侍奉了三代皇帝,居然能够一路平安,直到五十岁告老还乡。
当时神照帝正当壮年,见华御医多次上书请求辞官,念其年老,厚赐金银放了他回家颐养天年,同时赐与他朱果金符,令其日后随时奉召返回禁宫。然而,在他走后不到半年,神照帝便因为心力衰竭在一次射猎后的酒宴里猝死,随行御医五人因看护不力,均被弃市斩首。有人说,华御医是早早看出了神照帝未发的隐疾,苦思无策,才寻了一个借口告老还乡,避免了有心无力人头落地的下场。
想不到,在这个老人消失十年后,居然又忽然出现在这里!
萧女史站在廊下,定定看着这个人,一时间竟呆若木鸡。
“怎么站着不动?”李总管紧张得脸色苍白,“外头人多眼杂,还不快请华御医进去!”
“是。”萧女史这才回过神来,转身入内。
不一刻,女官便放下了床榻上的珠帘遮住了公主的脸,然后将公主的手腕放在榻边,在上面盖了一块冰绡手帕。等准备妥当,李总管留在门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老人微一点头,也顾不得多说客套,便进了内屋。
看到室内冷清寥落的样子,华御医先暗自皱了皱眉头,沿着榻边坐了,便抬手去手帕下搭脉,只搭得一搭,便笑道:“幸好。”
站在门口的李总管喜动颜色:“那么,公主的病有的治了?”
“幸亏我今日来——再晚两日,调理起来便要大费周章。”华御医拿出随身携带的笔墨,挥手写下了一个方子,交给了李总管,“麻烦去取这几味药材来,千万要保密。”
“是。”李总管喜不自胜。
看着总管离开,华御医脸上的笑容渐敛。转过头,忽地对女官道:“小曼,多年不见了,原来你还在宫中?”
萧女史脸色一白,然后又微微红了一下,似乎被这一声长久未曾听到的称呼震了一下。
“李总管已经走了,如今我们从头再来好好看诊。”华御医声音里带着沉稳的冷意,细细地再搭了搭脉,凝视了一番,便命女官重新垂下帘子来:“原先看诊的是谁?”
“是太医院的胡大夫、陆大夫、安大夫和上官大夫。”萧女史低声回答,“怎么?”
“拿他们开的方子来。”
萧女史站起身,拉开一个小抽屉,取了一叠纸过来交给他:“都在这里了。”顿了顿,女官低声:“我先行看过了,药方并无不妥之处。”
“是么?”华御医微微一笑,看了女官一眼,“你做事还是如此缜密,小曼。”
女官没有回答,脸上微微一红。
“不过,你毕竟不是大夫,又怎生看得出这些普通药方之间的隐秘干系?”华御医拈须摇头,叹息,“你看,四人所开之方均无问题,不过不失,无非一些大补养气的方子——可是四个人四种疗法,用药之间却相互冲撞。这样一轮看诊下来,各种补药胡乱吃下去,便是个健壮大汉也受不起。”
萧女史一惊,喃喃:“难怪……”
华御医摇头叹息:“太医院这四人均非庸医,不约而同对这样虚弱的病人乱用狼虎之药,显然是有意为之——”
他叫青衣药僮打开随身的药囊,找出了几瓶药物:“这三瓶药,分别在每日的子时、寅时、丑时,分三次让公主服下——然后在骊山温泉之中浸泡三个时辰,发出一身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