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江都惊变 [3]
"哦,哪四句?"含烟问。
皇后默默含叨:
枭蟒际会,
蛟鹏驭风。
水涸浒塘,
舟覆水中。
含烟听了,阖目点头沉吟久久,冥冥之中,蓦地,似乎看到了一点什么来,不想,此时突然感到一阵惊人的寒意……
她突然打了个寒噤!
不想也罢!
其实,细论起来,大隋与我何干?天下又与我何关?就算悟破天机,又果然能使运数逆转?
此时,她突然想到了何峡——
其实,江都宫内,文武内官外臣上下数千人,他才是真正一位超然的智者!在宫里宫外一片动荡惊恐的时下,每日里,他仍旧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始终只在丝竹弦律中寻求清风明月,感受空山新雨。
含烟想,往日自己在太乐坊那会儿,成日诸事不想,诸事不知,只管随何峡在宫、商、角、徵、羽之间盘旋游弋。如今想来,其实,虽无现在的富贵尊荣,却远比现在活得更自在也更安宁……
好在,这段日子陛下已经极少再光顾她的烟雨阁了,她也终于可以松了一口气了——两耳不闻诸多的烦忧惊恐,日子竟然清宁安然多了。她每天只是躲在自己静僻的琴室里操练新曲旧谱。有时,也会换上宫人袍服,和小蛾一起,离开烟雨楼,行走大半个御苑后,来到何峡的太乐坊,把自己谱写的新曲拿出来,请他帮忙修正一番。或是像过去那样,两人琴箫合奏一番。
这晚,含烟回到自己的掖殿不久,风息了,宫掖骤然显得冷清异常。
窗外有草虫的嘤嘤之声。
一缕蔷薇的芳香飘进张着纱帘的窗棂……
含烟了无睡意。
她焚香净手,弹了曲为思念三郎而作的《杨柳枝》,以弦音寄托满腹的相思之情。不想,一时又引起伤情悲绪来,流了一会儿泪,略坐了一会儿,竟感染了风凉,到了三更时分,竟咳嗽不止起来。
服侍她的宫女小蛾给她端来漱水和热茶,含烟喝了两口热茶刚刚躺下,就听有人进到外殿来了。她听见好像是自己的宫人小墩子。只听他悄声问小蛾:"主子娘娘睡了么?"
"咳了半宿,刚刚躺下。你这时慌慌张张地闯进来,有什么事?"
小墩子说:"唉!外面好像出什么事啦。"
含烟躺在床上,隐隐听到此话,心下一惊,一把撩开纱帐:"小墩子,你快说,外面,出、出什么事了?"
小墩子说:"主子娘娘,听声音,看火光,像是着火了,又不大像。"
"快,快扶我去看看!"
含烟急得又是一阵咳,小蛾忙给她披上一件披风,两人搀着,急忙走出殿外,只看见宫掖东面一片火光通红,仿佛还有人声遥遥传来!
"到,到底出了什么事?"含烟惊骇的问。
小墩子说:"刚才,奴才听隔壁徐充仪殿里的小板子说,好像是草院那边着了火,可是,奴才觉着有点不大像。"
"啊?"含烟突然觉得全身冷得发抖:天哪!不会是,不会是乱兵杀进宫来了吧?"
"啊!娘娘!"小蛾一时吓得全身发抖。
"小墩子,你再出去打听一下,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含烟自小经历阖族祸变,对即将到来的灾难,似乎总有一种预感。
小墩子和小蛾两人是含烟的两个心腹,是她往日在乐坊认得的两位普通宫人。也是太乐坊里最低一等的宫人。含烟自有了自己的殿堂,便让何总管把她初到乐坊结交的两位宫人拨给了自己——一位是在乐坊专司烧茶和送水的宫人小墩子,另一位是扫地的宫女小蛾。
小墩子出去了一会儿,马上又返了回来,一脸惊惶的禀报:"啊!主子娘娘,外面,外面所有通往外殿的主路都被武卫们把持了,奴才过了两道门,把娘娘平时赏的东西碎银都发完了,还是闯不出去。奴才,奴才怎么,怎么看着今晚的武卫都面生得很哪?"
"宫变啦!"含烟望着半天的火光怔怔地说。
蓦地,她突然叫小墩子:小墩子!快,快把你平时换洗的衣服找两身来。"
小墩子拿来了衣服,她和小蛾两人一起匆匆换上,又洗净了脸上的脂粉,抓乱了头发并弄灰了头脸。尔后,和小蛾、小墩子三人一起躲在小墩子的居处——嘱咐两人,若是无事便罢;若是果有什么惊变,她们便这样妆成宫人,两人的名字就改成小顺子和小嘎子,先捱得一时是一时吧。
三人好容易熬到天亮,小墩子再次出门打听消息时,仍旧还有武卫把守,还是不让随便出入。
含烟一直坐在小墩子的屋内,后来便歪在小墩子的床上眯了一会儿。
天大亮了,御膳房也没有像以往那样派人传膳来。
这更证实了宫中确实出大事了!因内外消息不通,三人出又出不去,打听又没处打听,正六神无主、惊惶不安时,突然,见何总管从外面匆匆闯了进来——
"何总管!"
含烟一下子泪流满腮:紧要关头,他竟是第一个赶到自己殿阁来的!
含烟所料不差:果然,昨晚三更时分,武卫大将军司马德勘、宇文化及、宇文智及等一帮武卫和骁果军联手发起了兵变!众武卫将军已推举宇文化及为大丞相,总理内外一切兵马……
"陛下他怎么样了?"含烟焦急地问。
"陛下,所有宗室老少,梁国公萧钜等,全都殁了,眼下,已经扶立了陛下的侄儿杨浩为傀儡皇帝……"
"皇后怎么样了?"
"皇后……也被关起来了。"
一向沉稳儒雅的何总管一面掏出手绢拭着额上的汗,一面对含烟说。
"啊?"含烟惊得腿脚酸软,大隋突然宫变,连皇后都不能幸免,那末,自己和宫中的诸多姐妹们,今后更不知会沦落什么境地?一时禁不住失声悲咽起来。
何总管忙劝慰她:"丫头,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他从怀里掏出四个煮鸡蛋,"丫头,现在外面乱得很,亏得我和李孝本几位将军交私还好,才能在宫内四处走动。这些你先垫垫底儿。我思量,只怕艰难的日子还在后面呢。刚才我一路走来,遇见好几位才人、良娣们都被军士们带走了。我担心这些乱兵会在宫里胡来,思量你不如先随我回太乐坊躲一阵子,等日子安定一些再做道理,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