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一、重逢 [2]
“他呀?他叫西京。”微笑着,白衣女子介绍,“他是我师兄。但我师傅只教了我半年就走了,所以我的剑术大都还是他教的。他当然比我厉害——啊?怎么了?那笙姑娘?”
感觉背后猛然一轻,白璎连忙回头抓住那笙的肩膀,平衡她的身子,惊问。
那笙几乎从马背上掉下去,看着白璎,半晌,吃吃道:“什么?你准备拜托那位西京大叔照顾我?——他、他刚才还把我赶出来!你指望他来照顾我?”
“唰”地一声勒缰,这一回吃惊回首的却是白璎:“什么?你说你刚见过我师兄?!”
“西京?就是那个醉鬼大叔是不?”那笙被她猛地拉缰又差点弄得掉下马背,连忙紧紧抓着马鞍,“他刚刚放出话来说不理我——就在前面的如意赌坊里嘛!”
前头赌场里的喧闹声还依稀透入,吆五喝六,然而醉醺醺的人依然在雅座里瞌睡,垂着头,微微咂嘴,手里握着空空的酒瓶。
窗外忽然有轻轻的风一样的声音,叩着窗户。
醉汉朦胧的眼睛却应声睁开了,随口唤:“汀……回来了?”
窗户轻轻响了一声,一个女子轻盈的身影来到窗外,却没有回答。
“汀?”醉汉又唤了一声,忽然觉得不对,眼睛闪电般睁开,光剑滑落手中,铮然出鞘——他一剑横斜、人未站起,剑气却纵横而至一丈外的窗外!
窗外白光宛如闪电般腾起,交剪而过,来人居然一连迅速格开了他的两剑。
“谁?”那两剑他用了真力,能接下的剑客在整个云荒大地上也不过寥寥可数,知道对手不简单,他终于站起了身,喝问。
“大师兄。”窗户打开,外面的人轻轻回答,恍然如梦,“是我。”
窗开了,黯淡的星光洒进来,夜风沉沉,有欲雨的气息。窗外,白衣女子的笑容沉静温婉,一头长发在风中飞扬如雪:“大师兄,我的天问剑法没有退步吧?”
“天……阿璎?……阿璎!”怔怔片刻,仿佛终于确认了眼前的真实性,窗内的醉汉陡然大笑起来,探手出去、猛然抱紧多年不见的师妹。
已经是将近百年不见了吧?
自从叶城兵败,回国都请罪起,他就没看过这个小师妹——那时候,她就快要正式册封为太子妃了,居住在伽蓝白塔最高的神殿里,远离一切人。那之前、她是不可以见任何男人的,何况他那时还是待罪之身。
——但是无论如何他也没有料到、和师妹的最后一面,却是在响彻云霄的惊呼声中,仰头看着万丈白塔顶端的一袭羽衣坠落。
那个瞬间、战场上天崩地裂都不变色的名将,和周围无数平常百姓一样、脱口发出了震惊和痛苦的呼叫,脸色刹那惨白。
他们是历代剑圣门下里最奇特的一对师兄妹:云游四方的尊渊师傅只教了白璎半年剑法、便飘然而去,慕湮师傅则因为身体不适更早就隐居修养。于是他这个师兄便当仁不让地担负起了继续教导的责任,一直把这个小师妹手把手地教到学成——直到她十五岁,被遴选为皇太子妃,必须离开所有家人、单独居住到高高的白塔顶端去。
最后一堂剑术课结束了,他按剑圣门下的规矩,将光剑慎重交付给她、算是正式承认她已出师,然而,那个瓷人儿一样的小郡主忽然对着他哭了起来:“师兄,我不想被关到上面去啊……”——那是这个一向安静听话的女孩、第一次表达出了内心的不满。
他不是不知道这个少女内心对于自己的隐约期许、和她的孤独无助。
然而,作为梦华王朝的名将,他又能够对王室的决定说什么呢?
白王的女儿白璎郡主,是王族里面最负盛名的女子,品性,容色,血统,乃至剑技无一不出类拔萃——然而美中不足的,她却有一个不甚光彩的母亲。白王的原配夫人,在女儿三岁时离弃了丈夫和族人,跟随别人远走他乡,让这个丑闻成为了诸王中的笑柄。
因了那样的污点,本来并不会轮到她当选皇太子妃——由她继母、青王之女所生的妹妹比她更适合成为那种显贵的角色。然而没有料到、负责在白之一族里遴选皇太子妃的大司命、却指出白璎郡主是千年前白薇皇后的转世,皇太子妃人选非她莫数。
那一句话成为了一锤定音的证据,当即承光帝便颁布了诏书,送来了玉册。
然而,一切都没有问过当事的两位少年男女、他们是否愿意。
那时候白璎还不知道真岚皇太子是如何强硬地反对这门婚事,她只知道自己是不愿意的。但是失去母亲后、自幼在继母面前养成的柔顺,让她根本无法开口说出反对的话来——只是私下对着和自己最亲的师兄哭诉了一句,最后还是按照所有人的意愿进入了白塔。
眉心被大司命涂上朱砂的十字星封印,开始与世隔绝的婚前修行,心如止水地等待着、等待那个没有见过面的夫婿在她满十八岁时娶她为妃。
然后,命运的急流席卷而来,所有人都身不由己……出师的最后一堂剑术课、居然成了永诀,那之后这两位同门师兄妹再也没有见过一面。
百年后重逢时,狂喜地、他探出窗外用力拥抱她。
然而,刹那间他的怀抱是空的——他的手穿过了她透明的身体,毫无阻碍。
他震惊地看着自己空空的两手,然后抬头看着小师妹。
“我已经死了,大师兄……”白璎看着西京,微微苦笑起来,“九十年前、为了打开无色城,六星已经一齐陨落在九嶷山了——你应该也有所耳闻吧?那时候我已经死了。”
“我忘了。”有些尴尬地,他张着空空的手,看着面前的幻影,苦笑,“阿璎,师兄对不起你——当年师傅托我照顾你,我却只顾着自己买醉、根本没有尽到责任。”
“哪里的话,都是命中注定……”白璎看着满面风霜的西京,眼里也有苦涩的笑,“当年叶城陷落时,你家人的事、我也略听说一二——百年来,师兄也很辛苦吧?以前你是滴酒不沾的,如今变成这样……”
“别说了,我不值一提。”显然不愿多说下去,西京改了话题,关切的,“无色城里大家都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