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萧缘 - [小椴]

第十五章 纵马踏沙涉雪 [2]

  然后刀光一闪,那牛皮大帐就被一刀劈开,一个人卷在刀光里涌入,一刀就向陈澌砍去。

  无疑,是小妹的裙里刀。陈澌一闪,他每一闪都似在和自己的生命挣扎。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说:“别闪了,别闪了,就这样死在情人的刀下吧,你确实对她有所愧负,确实,无可挽回的扰乱了她的生命!”

  但另一个更强的声音说:“陈澌,你不能死。你现在不是一个江湖人,你是一个代将军,代理数万大军与一方安危的将军。”

  陈澌的心里很苦,所以他闪得也勉强。那如雪光般袭来的一刀一刀他都是险险避过,那一刀刀直划破了他的袍子,袍子在一刀一刀下碎去裂去,迎风散乱,露出他的身,露出他那无奈与无力的心。——就让她一刀从自己由胸至腹,破膛剖心不好吗?如果,能小小平息她心中的苦与怒。陈澌闭上眼,他不敢看小妹,但闭后的眼前还是全是小妹,轻嗔的小妹,狂怒的小妹,爱意中的小妹,娇俏的小妹。

  ——如果无情,为何相遇;即属有情,无缘何奈?陈澌耳中忽听一个带着爱、恨、痴、怒,种种交杂的声音道:“你不是很会功夫吗,为什么不还手,为什么不还手?”

  陈澌还是无话,两人就在无声中打斗。不、其实是一避一斗。攸忽一刀,陈澌避得慢了点,李小妹的裙里刀可不是只避就可的,哪怕他是陈澌,他的胸前就见了血。血痕是慢慢扩大的,如同两个人之间的缝隙,随日沉积,渐成鸿沟。血一点一点溅落,洒在陈澌撕裂的袍子上,似也在诉说着这场无声的爱恨情仇。

  李小妹哑声道:“你怎么不还手,你也心中有愧,是不是?是汉子的话,你就还手。你即为了那该死的天下杀得了我哥,就别心软,也杀得我李雍容。”

  ——“李波小妹字雍容,褰裙上马如转蓬,左揽右射必迭发,妇女已如此,男子安可逢!”陈澌耳中忽想起他才入边塞就听到的歌。歌声遥远,仿佛一生那么远。虽然人在眼前,可也如天涯那么远。

  帐外的人终于惊动,一人道:“有刺客!”

  营中大惊。这不到三月,怎么就闹了两次刺客。大家对上次刺客逃走还心有遗恨,只见百余名军士一起涌了进来,高呼“抓刺客”,李小妹却并不逃,只一味狂砍陈澌,渐渐她的力也倦了,终于被人用绳索绊倒,马上就有人扑上将之捆起。那人揭起她面布,惊道:“是个娘们!”

  陈澌吸了一口气,坐回案前,兵士当前,他不能失了气度。只见李小妹浑身绳索,傲立不跪。虽然陈澌坐着,可看向她目光,只觉,站着的她强大如命运,而自己,才是瑟缩着正被审判的可怜虫。

  陈澌静了下心,一挥手,“好好先押下去,不得虐辱,派个女子好好看着,违我者必斩!”

  说着,他重重掷下一枚令箭,可他脸色地烛影里一片苍白,且声音、也是嘶的。

  李小妹确实没受到虐待,没人敢违这希奇遭刺的陈澌的军令。她被单独关押在一个营帐内。她的目光是寒的,过了好久,她听帐外守卫的兵士轻声叫道:“马将军”。

  她听脚步声也判知,来人是马扬。他有他独特的那种轻猱般的脚步声。马扬道:“噤声!”然后道:“陈将军让我来提这女犯。”

  军士便不做声。马扬走了进来,他面色沉定,伸手就解了李小妹的捆绑,沉声道:“跟我走。”

  李小妹也没做声,跟着他直向帐外行去。马扬的去向却不是中军大帐,他一直向大营之外走去。李小妹也默不作声地跟着。出了大营,马扬才道:“你的黑子在哪儿?”

  李小妹下巴一扬,指向左边,他们向左手行了有三里许,在一颗大树下找到了黑子。两个人一时都没话,半晌李小妹嗤声一笑,笑过了却不说话。最后还是马扬先开口:“是陈将军让我来救你的。”

  李小妹又是低微一笑。半晌冷冷道:“如果他不让,你都不会来是不?”

  马扬的一张脸就此涨红。他平时不爱说话,李雍容一直对他也尊重有加,他责备似地望着她的脸,可见到她紧咬着唇的神色,就什么也再不忍说。他、该知道这女孩儿心里的苦。他只似自语般的道:“小妹,他不告诉我我还不会知道呀。”吸了口气,才道:“其实陈兄,他的心里,也真的好苦。”

  他一语方出,见小妹已侧转了脸,分明不要听。他的心中不由就叹了口气。他在心里是祝福过这对情侣的,但为什么,为什么,会成了今天这样的局面。马扬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是没用,只轻轻把马缰交到李小妹手里,轻声道:“小妹,好多事,你可能不懂也不想懂,你也不需谅解或不想谅解。只是三哥要对你说,三哥目前入这甘凉大营有自己的原因和苦衷,就象你大哥的死,也有他自己的原因与苦衷。陈澌,他也是……有他的苦衷。但无论如何,三哥对你、还是象从前一样的。”

  李小妹却不要听这些,只在喉间一声冷笑,“马将军”,叫完,她就看见马扬满脸痛痛苦。她的心一痛,必竟多年兄妹,刺痛他也是让她于心不忍的。但她不能软弱,只一软弱,她就会哭。李小妹用唇咬着自己的发,低声说:“我可以走了吧?”

  马扬喉中一阵蠕动,哽了半天,想说什么终于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李小妹褰裙上马,就飞驰起来。她在飞驰中哭。她不要不要,不要再看到这一切,不要再想到这一切,她也不再想杀陈澌。她只要这一切都回转过来,让时间回转过来,明天醒时发现,又是阳光草地,而一切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李小妹从不曾这么真切地渴望自己做的是一场噩梦。她不要报仇,她只要,大哥回来,哪怕不遇到陈澌,不爱,不那么深切地感受这一场绝望一场苦醒。为什么当初还那么傻地期待什么爱呢?为什么?

  黑子在暗夜中奔驰,只有它,只有它,毕生未曾负我。李小妹在奔驰中抚摸着黑子,如她的兄长,她的依赖,她的情人。温柔何系?温柔何极?只有系向草原,系向黑子,系向不是人间的一切,才可靠与安全吗?

  前方忽然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唿哨。黑子也低鸣了一声,如逢故人。李小妹一愕时,黑子已然停步。前方路旁,正站着一个瘦高的身影,依稀还是当初让她一见心动的身影。那身影孤峭而寂寞,寂寞地让李小妹从心中都痛了起来。不——她在脑中对自己嘶吼道:不,我不要再为他心痛。可是又怎能不痛?黑子似也在奇怪今天主人为什么不再高兴地飞奔向那个身影了。半晌,只听陈澌低声道:“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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