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杀 机 [2]
"这里本是个人吃人的地方,像高登那种人到这里来,迟早总是要被人吞下去的。"黑豹的声音低沉而诚恳。
"为什么?"
"因为他也想吃人!"
罗烈看着他的手,沉默了很久,忽然又问道:"你呢?""我也一样。"黑豹的回答很干脆:"所以我若死在别人手里,也绝不想要你替我报仇。"罗烈没有开口。
在这片刻的短暂沉默中,他忽然做出件非常奇怪地事。
他忽然打了个呵欠。
在黑豹说出那种话之后,他本不该打呵欠的,他自己也很惊讶为什么会突然觉得如此疲倦。
"我看得出你昨天晚上没有睡好。"罗烈微笑着:"我也知道红玉不是个会让男人好好睡觉的女人。"他微笑着拍了拍罗烈放在桌上的手:"所以你现在应该好好回去睡一觉,睡上三四个钟头,十二点左右,我再去吵醒你,接你回家去吃饭。""回你的家?"
"我的家,也就是你的。"黑豹笑着说:"你去了之后,我也许再也不会放你走了。"百乐门饭店的大门是旋转式的,罗烈站在大门后,看着拉他来的黄包车夫将车子停在对面的树荫下,掏出了一包烟,眼睛却还是在盯着这边的大门。
他显然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也并不准备再拉别的客人。
罗烈嘴角露出种很奇怪的微笑,他知道这地方还有个后门。
二
后门外的阳光也同样灿烂。
任何地方的阳光都是如此灿烂的,只可惜这世上却有些人偏偏终年见不到阳光。
生活在"野鸡窝"里的人,就是终年见不到阳光的,陈瞎子当然更见不到。
"野鸡"并不是真的野鸡,而是一些可怜的女人,其中大多数都是脸色苍白,发育不全的,她们的生活,甚至远比真正的野鸡还卑贱悲惨。
野鸡最大的不幸,就是挨了猎人的子弹,变成人们的下酒物。
她们却本就已生活在别人的刀俎上,本就已是人们的下酒物。
她们甚至连逃避的地方都没有。
唯一能让她们活下去的,也只不过剩下了一点点可笑而又可怜的梦想而已。
陈瞎子就是替她们编织这些梦想的人。
在他嘴里,她们的命运本来都很好,现在虽然在受着磨折,但总有一天会出头的。
就靠着这些可笑的流言,每天为陈瞎子换来三顿饭和两顿酒,也为她们换来了一点点希望,让她们还能有勇气继续活在这火坑里。
七点五十五分。
这正是火坑最冷地时候,这些出卖自己的女人们,吃得虽少,睡得却多。
她们并不在乎浪费这大好时光,她们根本不在乎浪费自己的生命。
陈瞎子那间破旧的小草屋,大门也还是紧紧地关着的。
罗烈正在敲门。
他并没有上楼,就直接从饭店的后门直到这里来。
那卖报的孩子说出"陈瞎子"三个字的时候,他就已发现黑豹目中露出的怒意和杀机。
门敲得很响,但里面却没有回应。
"难道黑豹已经先来了一步?难道陈瞎子已遭了毒手?"罗烈的心沉了下去,热血却冲了上来。
这使得他做了件他以前从未做过的事,他撞开了别人家的门。
这并不需要很用力,甚至根本没有发生很大的声音来。
木屋本就已非常破旧,这扇薄木板钉成的门几乎已腐朽得像是张旧报纸。
屋子窄小而阴暗,一共只有两间。
前面的屋里,摆着张破旧的木桌,就是陈瞎子会客的地方,墙上还挂着些他自己看不见的粗劣字画。
后面的一间更小,就是陈瞎子的卧房,每隔五六天,他就会带一个"命最好"的女人到里面去,发泄他自己的欲望,同时也替这女人再制造一点希望。
他替她们摸骨时,总喜欢摸她们的大腿和胸脯,来决定谁才是"命最好"的。
他虽然是个瞎子,但却是个活瞎子,一个活的男瞎子。
罗烈冲进去的时候,他还是活着,正坐在他的床边,不停的喘着气。显得出奇的紧张而不安。
"是什么人?"
"是我,罗烈。"罗烈已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出了事,你为什么不开门?"陈瞎子笑了:"我怎么知道是你。"
他笑得实在大勉强,这里就算有个"命好"的女人,他也用不着如此紧张的。
罗烈忽然发现他的脚旁边,还有一双脚。
一双穿着破布鞋的脚,从床下面伸出来,鞋底已经快磨穿了。
这里的女人绝不会穿这种鞋子的,这里的女人根本很少走路。
一个总是躺在床上的人,鞋底是绝不会被磨穿的。
"我每天总要等到十点钟以后才开门的。"陈瞎子还在解释,一双眼睛看来就像是两个黑黝黝的洞。
"十点钟以前你从不见客?"罗烈问。
陈瞎子摇摇头:"但你当然是例外,你是我的朋友。"他笑得更勉强,"走,我们到外面去坐,我还有半瓶茅台酒。"他想站起来,拉罗烈出去,但罗烈却突然弯腰,拉出了床下的那双脚。
脚已冰冷僵硬,人也已冰冷僵硬。
"小猴子。"
小孩子就是那个卖报的孩子,这个"又聪明,又能吃苦,将来总有一天会窜起来的孩子",现在却已永远起不来了。
他一双眼睛已死鱼般凸出,咽喉上还有着紫黑色的指印,竟赫然是被人活生生扼死的。
陈瞎子也吓呆了,怔了半晌,才往外面冲了出去,但罗烈已一把揪住了他衣襟!
"你杀了小猴子!"
"我……我……"陈瞎子的脸已因紧张而扭曲,只有一个杀人的凶手,脸上才会有这种紧张可怕的表情。
"你为什么要杀他?"罗烈厉声问。
其实他根本不必问的。
小猴子看到他跟黑豹之后,当然就立刻赶到这里来告诉陈瞎子,却又不敢告诉他,已在黑豹面前说出了他的名字。
"你生怕黑豹会从他身上追问出你来,所以就杀了他灭口?"陈瞎子用力摇了摇头,喉咙里"格格"的发响,却说不出一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