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壶碎 [3]
他们无声息地走出门外,环子张嘴要问,却被田笑禁着,走出好远,转出了街口,环子才终于得空怒气冲冲地道:田哥哥,你怎么也越来越下作,那老头儿逃账,你也跟着学会逃账了?田笑嘿嘿一笑,忽然转身:你别急,咱们再悄悄回去看。他们有赚的,不差咱们这一点。
他俩步履悄悄,又绕回那小店的后面。离得远远的,田笑就用手指往唇上一嘘,抬颏一示意。
环子一抬头,隔了后窗却看见,那掌柜的正伸手在那老头走后的座位上捡起好大一锭银子。那银子真是夸张的大,无论官府还是钱行铸的银子本都有一定的尺度,偏那锭银子竟比常见的大了足有一倍不止,猛汉子的拳头似的,握在手里想必沉甸甸的。
那银子看来是那老头儿遗落的。只见那店主人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表情尴尬,既有塞翁得马的狂喜,又杂夹着一点担心还是担心那碎了壶的老头万一真的沉河去了,自己只怕从此良心不安。
他一脸尴尬,脸上说不出什么神情。那小二却早已惊呆。
田笑忽拉着环子一缩头。环子缩头时,已极快地瞥见,原来那店门口隐隐还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那脑袋上头发花白,绾了个鬏儿,鬏儿上还插了根危坠坠的筷子,不是那才要跑去跳河的老头儿是谁?
只见那老头脸上笑眯眯的,像是得意已极,正悄悄地欣赏着店里那一掌柜一伙计脸上那复杂已极、喜忧难辨、最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像个才卸了妆的戏子,躲在帷后偷看惊呆了的观众,又像个刚安排好一出恶作剧的小孩儿。
田笑忍不住低声一笑:这老家伙,原来还是个妙人儿!
一时他拉了环子就走。环子还多有不解,搞不清他们在搞什么古怪,还在缠着田笑只管问。刚好走到个街角,正要拐弯。猛可里,田笑身子向前一跌,似乎就要摔倒。
好在这小子身腰便利,下盘功夫狠练过的,只见他单腿支地,猛地一旋,就此稳住。可才站住,竟似又被莫名一绊,眼见就要摔倒,田笑腿又一弹,凭空跃起。
然后只见田笑一个人咬牙切齿地在那街拐角处就盘旋了开来,练沾衣十八跌似的,又像醉八仙,才站稳,就又要跌倒,好容易又稳住,却马上被绊。把身边的环子看了个目瞪口呆,口里直道:田哥哥,你疯了吗?
田笑涨红了脸,全神贯注,只是不答。
有一会子,才隐隐听到有人咦了一声,似惊诧于田笑的始终不倒。
这一声后,田笑才终于落地,额角见汗。他好容易稳在地上,双腿站马,似乎一下子还不敢相信这地是安稳似的,再不敢懈怠。
熬了有一息,他才松了一口气,直起腰来。可还没等他站直,却突然脚下失控,扑的一下脸朝下摔倒,硬生生地最先碰地的居然是他的鼻尖。
这下真把田笑摔了个眼前金星直冒!
却听暗处一个闷着乐的声音故意绷着,装着气哼哼地道:嘿,你小子功夫不错啊。但老子做局,有你搅的吗?你看那古杉不顺眼,找他去呀,居然拿我撒气。不摔你一摔,你还真不知我壶里乾坤有几番的!
田笑一怒跃起,冲过拐角,怒吼道:有种你就别走!环子也跟着疾拐过去,眼见田笑正愤怒地向前疾扑,可前面的人影却远较他为快。
那影子跟鬼魅似的,只远远看到前面下一个拐角处,那影子一闪已晃得不见。只见得那是个瘦瘦小小的背影,上面是个稀落着花白头发的头,虚虚的,让人不经意都会以为是自己眼花。
田笑猛觉得那影子眼熟,脑子里转了下,猛想起那日沐泽堂前的老头儿、胡兔子、还有他弯着腰吐出的七颗牙齿!
他一怔停步,那老头却已拐过街角,巷子里仍留着他嘿嘿的笑声。
不一时,空中却又嘶嘶哑哑地传来一串不成调的歌声,声音还是那个老头儿的:
旧时一块玉,遗落古长安。
烽火干戈地,凄凉寂寞塬。
华彩翻木讷,锈迹掩斑斓。
价高自不售,孰忍佩襟前。
田笑怔怔地听着,只觉那歌声摇落,像身边的时间刷刷地在流,一个字一个字的被时间冲刷掉,四周是咸阳城暗色的街坊,直到那字被冲尽了,仿佛泥沙也被冲掉,冲得河床荒荒的,底下露出的却是块玉来。